第七章 李泽的政协委员资格在换届中被刷下来了,院里推荐了一位年轻书法家。书法 家协会副主席也在理事投票时,据说票数不够没有当选。新当选的副主席论资历和 才气和他相差千里。文化市场上,仿李泽的假字也踪迹皆无了。几乎很少有人找他 写字,他似乎被这个世界忘却了。李泽老婆的价码却丝毫不降,可有价无市。 “观海听涛”、“澹泊明志”、“琴心剑胆”、“厚德载福”,这些平常写的 字,李泽闲来无事,写了一幅又一幅,足足有七八摞,摆在犄角,望见难免有几丝 失落感。 夏老师来敲李泽家的门。望见满头白发的老师,李泽眼泪差点流下来,紧紧握 着老师的手不松开。 “亏你还记着你夏老师。现在你是名人喽!大书法家。我这回可是求你来喽! 求你给我写幅字。” “别说一幅。几幅都行呀!”说完李泽愣了一下。自从老婆执掌名章以来,这 么豪爽的话第一次说出口。他想老婆也会这么想的,毕竟夏老师不是外人。 夏老师说:“我那孙子上初中,想上重点。人家张口就要三万,差一分都不行。 我那当工人的儿子哪掏得出来呀!情急之下,我说我有个学生,是大书法家李泽。 我舍老脸求一幅,送给学校,可否抵那三万元?校长一口答应说:写个‘春风桃李 ’吧,挂在学校会客厅。” 李泽在写字台上铺开宣纸,拿起毛笔,正要下笔,门开了,买菜的老婆从外面 回来。进屋一见这情景,像往常一样说:“我们老李身体不好,写不得,写不得!” 李泽知道老婆没收到钱,搪搡是惯例。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夏老师。”李泽说。 夏老师谦恭地点点头。 老婆上前把李泽拉到一边说:“钱!给钱了吗?” 李泽瞪了他一眼:“这是我恩师!” 老婆撇撇嘴,轻搡了他一把,然后满脸堆笑地冲夏老师说:“俺家老李腰间盘 突出,不能写字了。对不住了,夏老师。” 李泽右手拿着蘸着墨的笔,冲夏老师尴尬地笑着说:“到我办公室,到我办公 室。”他好歹也是知识分子,这点涵养还有。 夏老师满脸失望,狐疑地出了门。 没有了外人,老婆神气起来,她手指戳点着李泽脑门说:“他要是个有用的人, 白给就白给写了。可一个退了休的老师,他只有求咱的份,这种人少理。” 李泽压着一肚子火,当着夏老师的面不便发火。他涨红着脸说:“没有他,我 说不准还在郊区山沟里当小学美术老师呢!你也许在山沟里当农民呢!” 老婆很少见丈夫发火,声音小了几分,喃喃说:“他的情咱还了,不是送他一 口袋花生米了吗?” “啪——”李泽狠狠地了老婆一耳光。想起自从老婆执掌印章以来,自己就房 顶开门,领导、同事、朋友、同学、亲戚都离他而去,几乎成了孤家寡人。现在又 把夏老师的心伤了。“离婚——”他几乎是吼出来了。 离婚后的李泽,扛着一个铺盖卷住进院里的单身宿舍。他是光着屁股出来的, 老婆把存款都转到乡村老妈的名下,俩人购置的商品房,业主不是李泽,也不是老 婆,是老婆的妈!是一个当了一辈子农民的妈。 不过印章李泽重新握到自己手中。 众人都觉得李泽怪委屈,可李泽感觉良好,他觉得人生真正值得回味的就是他 住在单身宿舍,临摹历代名家的碑帖和书法精品的那几年。他想回到二十多年前的 境界。他一下子给了夏老师五幅作品。取字那天,他在“大鸭梨”餐厅,请夏老师 暴撮了一顿。那天破例他喝了红酒。 博物院的领导,给他送来个大写字台,虽斑驳陈旧但很结实。 他的“活”又开始多起来。 下了班,总能望见他伏案写字的情景。 他说想不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二十多年光阴,一趟圆圈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