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周末,明小山在里屋百无聊赖,忽然看见窗外一辆绿色的QQ车缓缓停下来。 从车门里出来的是新来的教初二英语的小郑老师。小郑老师两年前刚从师专毕业, 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刚来不久就得到一个到上海进修的机会。她本来就很 会穿衣服,从上海回来后穿着更是特别,带着别人学也学不来的洋气。明小山喜欢 这种洋气。小郑老师还炒股,明小山一点也不懂,每次听到小郑老师和别人聊股票, 他就觉得自己太土。他甚至想,当初都怪父亲,偏给自己名字里起了个土气的“山” 字,要是把父亲名字里的“海”字给他,他的气质里会不会也就有了这种让人羡慕 的“洋气”呢? 小郑老师竟然也到父亲的洗车铺洗车。这让明小山有些莫名的激动。无论如何, 这是一个让小郑老师注意自己的机会。在潜意识里,明小山甚至觉得,只要能和小 郑老师更接近,就能和自己喜欢的那种生活更接近。于是,他轻轻溜到父亲身边, 悄悄地告诉父亲来洗车的是自己学校的老师,希望父亲不要收取10块钱的洗车费。 明小山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一旦父亲说了不要钱,他就立即出现,和 小郑老师说再见。他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小郑老师带着甜甜的笑望着他的样子,说不 定小郑老师还会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说些感谢的话呢。 可是父亲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洗着车,重复着以往的步骤。愣了一会儿,明 小山又能感觉到父亲那带刺的眼光了。他只好怏怏地回到里屋,门一关,泪水便止 不住地滑下来。同时,一股怒气和怨气油然而生。但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抹了一 把眼睛,他赶紧看窗外。车已经洗完擦亮了。小郑老师递过10块钱,父亲看了一眼 就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放进口袋,然后又垂下眼皮向另外一辆刚刚进来的车走去。 这一刻,明小山觉得自己对父亲的不满和厌倦已经发展为恨。他使劲把一张演 算纸撕烂揉碎,又狠狠地把碎纸片捏成团。 在冷漠之外,明小山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吝啬鬼和守财奴。早就该 换的球鞋父亲视而不见。天气越来越热,明小山几次暗示父亲多给点钱,好像别人 那样在放学路上吃个冰激凌,但是父亲除了中午简单的饭钱,一分钱都没有增加过。 一天中午,明小山回家取东西,正好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来洗车。明小山看 到汽车前挡风玻璃下塞了一张县政府的出入证。洗完后司机把刚抽到一半的烟狠狠 地扔到远处,向父亲索要发票。父亲略微抬起头说本来价格就低,没有发票。那个 司机一听,斜着身子一屁股坐进车里,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气哼哼地说没有发票我 怎么报销,不能报销我就不能掏钱。说完就要向院外跑。父亲眼睛立即就张大了, 三步两步挺身拦在车头前。帕萨特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在几乎就要撞到父亲的时候 勉强停下来。司机脸吓得煞白,说话都结巴了: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 的;见过舍不得钱的,没见过这么舍不得钱的。 另外一天中午,明小山也是回家取东西,又碰到了类似的场面。一辆宝马车洗 完后,司机直接上了车,一边发动一边问多少钱。父亲指了指写着“洗车10元”的 牌子。那个穿着锃亮皮鞋戴着墨镜的司机叫起来:这么随便洗洗也10块钱?太贵了, 5 块钱不用找了。扔了5 块钱就向前冲。父亲又是不顾生死地拦在车头前,尖厉的 急刹车声再次响起,吓得明小山腿都有些软了。 还有一次,镇上派出所的一个联防队员来找父亲,嘀嘀咕咕好半天,原来是省 里的领导要来检查工作,镇上怕那几个长年上访的人再闹事,让正好在进出镇路口 洗车的父亲帮着注意那几个人的动向,一有动静就电话报告。“今年前头出了好几 件事,政府心情不好,你眼睛放亮些。”那个联防队员说。临走,他塞给父亲几张 钞票。明小山紧张地看着父亲。他估计父亲不会收这个钱。但是父亲没有说话,把 钱接过去了。后来,那几个闹事的人在领导就要经过小镇的时候,就在离洗车铺不 远的路口拦了领导的轿车。不知道看见没看见,父亲的手连电话碰都没有碰。也就 是说,无论是失误还是故意,父亲拿了派出所的钱,却没有替公家的人当眼线。那 个联防队员来大喊大叫,父亲也不说话,钱还死活不退。为这事,母亲很是担心, 恐怕派出所报复,但父亲依然故我,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