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洪敏听到何建说出自己的设想时,就赶忙打岔,洪敏说,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情,有谁真给老工人办事? 何建为这事跟洪敏抬了起来,他不相信县领导是洪敏说的样子。他让洪敏帮助 查找老工人招工的有关档案资料,洪敏直摇头,说他死脑筋。何建也不辩解,饭吃 得没有气氛。洪敏要埋单,何建说,算了,我结吧,你的工资还不够买化妆品的。 何建回到租住的房子,一个人烧了壶开水,然后看电视。电视上说美国找伊朗 茬子,伊朗正在军演。换了频道,看NBA 比赛,姚明有了新进步,再也不像麻秆了, 就很高兴。有几次还拍了巴掌,一个人的掌声,很是古怪,但他自己不感到古怪, 还那么有滋有味地看着,拍着一个人的巴掌。这时,电话响了,是吕爽,吕爽说, 县里通知开会,明天早上八点,说是信访大会,让单位主要负责人参加。 何建说,知道了。何建说知道了,心里很不愉快,想,老开会,不解决实际问 题,开会干吗?但何建跟吕爽没有说这些。 吕爽不想挂电话,何建听出了吕爽的意思,问,还有事? 吕爽问,你还好吗? 何建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说实在话,肯定不好。何建胆子小,有几次深夜屋 后风吹树木沙沙声,把何建吓得半死。从此他就开灯睡觉。但他能说不好吗?他说 还好。 吕爽说,还好就好。吕爽挂了电话,何建就后悔,实际想跟吕爽叙会儿话的, 想想这么个情况,自己说什么呢?就把心思忍了。 接了吕爽电话,就再也没有心思看比赛了,看着电视,心思早跑到九霄云外, 想,吕爽还想说什么?难道吕爽对自己有想法?自己能不能原谅二兰与她复婚,还 是重新组合?假如重新组合,自己选择洪敏还是吕爽,自己中意,人家怎么想?乱 七八糟想着,就迷糊了过去。 信访大会如期召开,县四大班子领导都出席了会议。会议规格之高让人明白稳 定是全县大事。县长亲自主持会,分管信访的副书记报告信访形势,县委书记提要 求。县里要求很严,实行责任包保。哪个单位因为工作不力,出现越级上访,单位 主要负责人要被组织部函询。何建听得浑身发软,铁木社问题不解决,越级上访是 迟早的事。问题是铁木社的事还没有政策规定,怎么解决?他想不出办法。正在胡 思乱想中散了会。 何建散会后就直接找县长。 县长听了何建的汇报,沉思很久,然后说,现在全县要解决类似问题的有一万 多人,开了口子,没有办法堵住,能不能多宣传政策,让老工人们理解政府的难处? 县长说话比较务实,不像段副那么声严色厉。何建说,老工人要进京,要自杀,县 政府是不是为此事召开一个专题会议? 县长说,你跟分管的汇报,由他提出建议。 何建扭头找段副,段副正准备上车,何建喊段副,段副见何建就有点烦,听何 建说明情况,段副说,我知道了,你先稳定住大家的情绪,我建议开一次专题会议。 何建听段副这么说,就想,看段副很严厉,实际也很务实的,自己这么说,他 还就支持了呢! 何建心情有了好转,毕竟由于自己的建议,县领导愿意听听铁木社的事情。 何建不敢把消息透露给老工人,他知道如果说了,工人们会更加急迫的,现在 只是听下情况汇报,不是专题研究。 何建为专题汇报作准备,才把建议方案列出个提纲,有几位原来直属局管理的 服装厂职工也上访来了。何建没有想到他们在这个时候也来上访!简直祸不单行。 放下手头事,耐心听服装厂工人说情况。上访的是原服装厂的厂长,过去属于二轻 局直接管理的大集体企业。老厂长是个女的,面目黝黑,说话像个男的,她说,服 装厂有几间门面被轻纺协会拍卖了,可钱没有给职工买养老保险,被轻纺协会花了。 说着拿出了一些依据和材料。 何建感到怕人,怎么能那么操作呢?问企业有没有进入破产程序?女厂长说, 没有,谁给破产?弄不好,卖的钱还不够买职工养老保险的。 何建感到头疼,新旧问题都来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女厂长说听铁木社的人讲,何建把他们的事当亲爹老子的事办,铁木社过去不 那么要紧,何会长都那么上心,而局属的企业怎么不放在第一位考虑呢? 何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时候,服装厂提出了严峻的问题,自己短时间怎 么解决? 何建给女厂长赔笑脸,说,我也想把所有人的事都当亲爹老子的事办,可我有 那能力吗? 女厂长说,你是会长就有能力。 何建不知道女厂长这时候提出问题是不是有副会长使的劲,两个副会长对自己 上任后纠缠到铁木社问题中本来就有想法,会不会出主意忙中添乱?何建是这么想 的,但没有真凭实证,也不敢多问,说,有关问题,我会加紧研究的,让女厂长给 点时间。女厂长倒很讲理,说,等着何会长着手处理,如果真能处理好了,何会长 就是下岗职工的大救星。 何建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女厂长黝黑的脸和沧桑的表情,心中的梗又添了一层。 好不容易送走女厂长,何建感到需要开一个班子会,很多问题是需要统一认识 的。 喊吕爽,通知开班子会,扩大到股以上干部。 何建说了铁木社的经过,说了服装厂的诉求。两个副会长反复强调轻纺系统积 累的问题都戳不得,一戳一个大洞,谁招惹谁就会被拖进深水,几任领导积攒的事 情,谁还能理得清? 何建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说,理不清也要理,我来到协会后,听到的就是问 题,看到的都是消极,所有人没有任何精神状态,强调客观原因总是一声高过一声, 就是没有想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副会长也火了,说,你一个搞方志的,知道什么?你有精神状态,你解决? 就是解决也该先从服装厂、纺织厂破产着手,轮不到铁木社。 另一个副会长和稀泥,说,算了,何会长也是想干事,大家支持才对。 那副会长说,想干事要选择正确方向,选择学不是讲,如果方向选择错误,越 努力错得越厉害? 股长们不好表态,班子扩大会议第一次正面交锋,何建没有取得实质性胜利, 还陷入了被动。 何建最后说,我不管大家意见多么不统一,我作为行政一把手,决定解决铁木 社问题是轻纺协会的头号任务,有异议保留。然后解决服装厂、纺织厂破产安置问 题。 何建这么说了,大家不说什么了,你是行政一把手,你把这牌亮出来了,好与 坏都你兜着,关大家什么事呢? 散会后,何建心情糟糕到极点,他想找个人倾诉,尤其想跟吕爽了解一下大家 心态。想想不好意思开口,就给吕爽发了信息,说,晚上迟走会儿,我想问问情况。 吕爽留了下来,何建很感动,也感到给吕爽添了麻烦,但目前看,他不找吕爽 问一些情况,就没有办法融入轻纺协会的情感中去。 何建先问会不会耽误吕爽的孩子吃饭?然后才说,今天会议让他感到轻纺协会 没有希望了,如果大家都这么个态度,积攒的问题永远都是问题。 吕爽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她说,你不能埋怨两个副会长,开会前应该进行 沟通,然后上会容易统一认识。再说,轻纺协会紧迫的事情,是能够把大家的福利 先解决好,然后才做事。其实两个副会长也想做事,都是公务员,谁不想做事?但 事情太复杂了,没有办法理出头绪,怎么做事? 何建想吕爽说得很对,自己应该跟助手多沟通,应该理解人家的情绪。可一回 到现实中来,自己怎么不理智呢?于是他说,感谢你的提醒,但你想想,我们孬好 还有工资拿呢,铁木社老职工吃饭都成问题。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还不如农民, 农民还有地种,还有粮食吃,他们呢?还有服装厂提出的事,怎么能把人家钱花了, 不给人家买养老保险? 吕爽解释,当时是讲买的,可卖门面的钱只够一部分人的,要买都买,不给谁 买也不行。事情就拖了下来,后来单位发不了福利,就把那钱花了。 何建想,这都什么事呀。但他知道当任何领导都不能翻旧账,情况摆在这儿, 只能就事论事。 吕爽看出何建的疲惫样子,就细声细语地说,看你糟糕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 受,可我帮不了你什么,你要注意身体。如果生活不方便,缺什么,办公室可以给 你添置,单位再穷还是有点开支的。 何建的感动深了一层,他想,难得吕爽这么说、这么想,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伤感的情绪,说,我缺什么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吕爽说,好端端的生活就怕变故,生活就是这么折磨人呢! 何建没有想到吕爽能说这话,就说,其实我也想安慰你些什么,但我说什么呢? 今后你多帮助我协调机关上下的关系,大家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中,可能痛苦会少些。 吕爽点了点头,然后才低头离开何建。 望着吕爽的身影,何建突然感到自己怎么那么脆弱而无用呢? 何建提出解决铁木社问题的方案,上了县长办公会。民政、劳动、人事等单位 列席,何建详细分析了铁木社的来龙去脉,说,按政策要求,先应该给人家解决低 保问题。并说了看到老工人糟糕的生活情况,甚至还动情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何 建的动情表演,博得县长们的同情,但回到实质性问题上,还是没有政策。没有政 策规定的诉求就是不合理诉求,同情归同情,刚性的政策,就像冷冰冰的圈圈,你 在外面,就没有办法进到里面。 何建说现在是没有政策依据,但上级反复强调要开拓创新,弱势群体的民生问 题,也是一个县应该关注的大事。何建说这话,大家都懂,他没有必要重复,他的 话让有的县长们反感,尤其列席会议的部门,都是实施民生工程的主体单位,当然 知道民生问题的重要性,能够解决的,早列上议程。政策规定的事都解决不了,何 况政策没有涉及的?但在会上,没有人表现出来,有的人只是感到何建不成熟。何 建不知道别人的想法,还按自己的思路,说铁木社的生存状况,说他们现在还不如 农民。 临到表态了,大家说,理解铁木社的境况,但鉴于没有政策规定,政府不能率 先开口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最后强调,没有政策依据的上访就是不合理诉求, 除主管部门主动作为外,公安也要介入,防止事态恶化。 议题完了,何建离开了会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专题汇报, 得到这样的答复,工人们肯定不答应,怎么跟工人解释成了他十分头疼的事情。 回到住处,眼看三天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自己答应老工人的话,怎么 兑现?越想越难受,一点也没有饥饿的感受,索性上了床,想着自己的心思。 就在这时,段副打来电话,段副说,怎么啦?是不是有情绪啦?信访问题是门 科学,既不能粗枝大叶,也不能操之过急。所有问题不可能一下解决,慢慢等,你 答应人家一个星期给答复,就是不对嘛!是自己给自己下套。 何建感到段副还是很关怀自己的,由于不在一个层次上,可能看问题角度不一 样,自己误解段副的严格要求。于是忙说,是的,自己现在才感到没有经验,把问 题带向了极端。 段副说,没有关系,那天真的不行,我给你坐镇。 段副的支持,出乎意料。何建连说,谢谢段县长。谁知道他一个劲地说谢谢时, 忘记了段副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