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老工人们如期而至。 段副听说老工人围攻轻纺协会,真的来了。因为段副的到来,轻纺协会机关干 部工作热情高了起来,都积极参与到维护秩序中去。 段副说,大家的要求,县政府进行了认真研究,目前没有政策规定解决你们所 提的问题。段副的话没落音,杨二锤就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什么才叫政策?相同 身份的供销系统,畜牧兽医怎么解决了,他们根据哪条政策? 段副说,人家有固定资产处置,买了养老保险,而铁木社因为倒闭多年,没有 资产处置,谁来出这个钱呢? 工人们说,原来固定资产的流失不是铁木社本身的责任,是政府的问题。铁木 社倒闭后,政府没有保护好固定资产,政府应该买单。 工人们情绪很激动,眼看又要失控。 何建说话了,何建说,大家安静,要理解政府的良苦用心。前两天还专门召开 会议研究大家的事,段县长那么忙,专门来听大家的意见,说明政府是有诚意给大 家解决问题的,目前条件不允许,大家要谅解才是。 工人们骂。洪拐子率先举起拐杖,用拐杖敲打着桌子,说,姓何的,看在你到 我家去过一次的份上,我今天不揍你,但你再这么说话,难保我的拐杖不领情。你 们开个会,说了几句狗屁政策,就想把我们日哄过去?别妄想。 其他人附和,说,必须解决问题,不行就上省、上京。 段副知道今天是场恶仗,他知道水深水浅,但为什么还来呢?因为他担心何建 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说是单位包保,真的失去控制,他也不好交差。他始终让工人 们发泄不满,让工人大喊大叫,等大家累了,他问,你们谁是头?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段副什么意思。 段副说,看来没有代表,那么大家这么乱哄哄说话,是不想听政府解释了? 工人们一会儿把杨二锤与洪拐子推了出来,说让他俩代表大家说话。 段副说,这就对了,其余人可以到外面等着,我与代表商谈。 大家不愿意离开,段副说,人多不一定能说清楚事情,大家说上省进京,就是 到了联合国,最终解决问题还靠基层。如果大家不理解政府的用心良苦,就不好说 了。 杨二锤说,大家外面候着,等商谈消息。 工人都退了去。吕爽给每人买了一瓶矿泉水,让大家在阴凉地里坐着,等待里 面商谈。其他股长及办事人员,也都帮助维护着秩序。 段副说,大家说的没有错,何建为此跟县委、县政府领导多次反映大家的要求, 但不是政府不讲理,政府也是没有办法,像大家一样情况的有一万多人。何建答应 一个星期答复你们的事,被我狠狠批了一顿,他对大家很动情,是真心为大家呼吁。 就说我吧,也深深理解大家的艰辛和苦衷。但话说回来了,如果政策没有规定,政 府根据什么解决?怎么解决?段副喝了一口水,仍然不紧不慢地说,何建提出大家 吃低保问题,我感到这个问题,政府可以安排大家所在乡镇进行调查,如果大家确 实符合低保政策,能够享受低保的话,我看各个乡镇可以申报吗?段副步步为营, 接着说,话又说回来,低保不是照顾性政策,不是因为你是铁木社职工就都享受低 保,是根据你家庭收入情况而判定你够不够吃低保。 洪拐子收起拐杖,认真听段副说,最后他说,段县长,感谢你来听大家的意见, 那么请问,我们这批人难道跟城镇居民一样了吗?城镇居民都能享受的低保为什么 对我们还如此苛刻? 杨二锤说,我们是国家正式大集体企业职工,为国家建设出过力流过汗,上缴 过社会统筹,最后政府想一脚把我们踢开? 段副说,大家说的都在理,我都能理解,但还是没有办法,很多问题只有靠充 分发展后来解决。 杨二锤说,你是县长,站着说话腰不疼,我们还能活几年?等你充分发展了, 我们也死了。 洪拐子还在继续强调他的观点。 何建看着段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感到自己面对群众上访那么慌乱,处理问题跟 段副相比就是有差距。 段副说着话,跟杨二锤说到了过去,说到了铁木社的历史,然后说,大家都是 前辈人,都很讲道理,过去支持政府,现在相信大家还能理解政府的难处。我保证, 一旦时机成熟,我也会为大家呼吁的。 段副也不太清楚大家究竟作了多少贡献,顺着大家的话说,自然与杨二锤说到 一起。 段副的高明之处就是先把工人们的愤怒情绪泻了,然后找共同话题,最后往达 成一致看法的方向努力。 杨二锤、洪拐子不知不觉进了段副的伏击圈。 当杨二锤他们清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同意了段副的观点,先按低保政策,解决 部分职工的燃眉之急,然后等待条件允许,逐步解决。 当所有工人们都知道事情的结果时,很不满意。 杨二锤说,不满意怎么办? 大家说,继续上访。 洪拐子说,对,继续上访。 段副拉着洪拐子说,你不能出尔反尔吧,刚刚才答应的,现在又这么说,不合 适呢! 洪拐子说,他不这么说不行,大家说好了的,如果他率先投诚,工人们会不愿 意的。 段副知道了底限,就跟工人们耐心解释。 都快到下午一点了,还没有吃上午饭,工人们还不满意,因为他们要求参加养 老保险的问题没有指望,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最后还是杨二锤发话,杨二锤说,都瞎喊什么,段县长答应先给大家解决部分 人员的低保问题,已经不错了。走哪儿算哪儿,等把低保解决了,再说其他。 工人们也饿了,没有了闹劲,总算情绪稳定了下来,在杨二锤、洪拐子率领下 撤了出去。 何建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留段副吃饭,段副没有答应,坐上车走了,何建让吕爽安排一顿工作餐。 很久大家没有一起聚餐过了,听到一起吃工作餐,大家有了好兴致,也不在乎 吃喝,主要是大家在一起可以乐和乐和。 何建没有同意上酒,副会长坚持上酒,何建也没有阻拦,大家吃着喝着情绪就 激动起来,说同样是单位,轻纺协会算什么单位?这么寒酸与窘困。 何建不说话,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想到洪拐子他们,他还能说什么?他不想坏 了大家兴致,难得大家一起出力,要不是段副来,恐怕这顿饭还坐不到一起呢! 下午上班,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没有想到刚上班,杨二锤、洪 拐子就来了。杨二锤说,越想越不对味,怎么就答应了段县长呢? 洪拐子也说,被姓段的绕糊涂了呢! 何建说,你们这么说话,就不对了,段县长在的时候你们同意了,他走了,你 们又想不通了,你们是不是拿我开涮? 杨二锤说,你娘的,我们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的,我们想,县里不是说没有政 策依据吗?你假如真拿我们当亲爹老子事办,你跟我们一起到市里、省里争取政策。 我们不相信政府会把这么多人的生活问题忘记了。 何建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真敢想,拉着自己去上访。 何建不答应。两个人说,你不去,我们自己去。我们知道政府实行包保,到时 候你别怪受牵连。 这是何建的软肋,不去不行,所有人员如果再闹到省、市,结局十分清楚。去 吧,也不妥,难道自己带着他们上访?何建在思考,杨二锤说,你还犹豫什么?不 是看二兰份上,早带人走了。 何建只有答应,说,那我请示一下县里。 洪拐子说,拉倒吧,你请示谁?就说你病了,带着我们跑一两天就行了。 何建想了想,自己带两三个工人去咨询政策,又不叫上访,怕什么呢?于是点 头答应。 约好了第二天走的时间、联系方式。 杨二锤他们走了。 何建心里很不平静,自己这叫什么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难受归难受,想想 那些老工人着实可怜,需要帮助说说话,即便做法不妥,也妨碍不了什么,大不了 自己受点委屈。 在办公室无事,就把到市里、省里要陈述的理由写了下来,他分析了铁木社老 工人的贡献,说明了他们现在生存状况,然后又把中央“以人为本”精神套在其中, 并把中央提出的逐步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改革开放成果的方针写进陈述中。都妥了, 他跟办公室说,自己这两天不舒服,想休息几天,有事打他电话。副会长不说什么, 吕爽怀疑何建真的病了,目光中满是关切。 等到了下班,吕爽留了下来,很关切地问何建:怎么啦? 何建不忍心吕爽担心,说了实情。吕爽说,没有这么办的吧?别出意外。 何建说自己打定主意,带他们去,比他们跑还好点,要不然他们自己闹去了, 就更加被动了。 吕爽不好说什么了,刚想离开,何建说,谢谢你的关心。 吕爽脸一红,什么也不说,匆匆离了去。 因为那天跟洪敏说话有了分歧,洪敏几天没有打电话给何建,何建也没有心思 想这些。直到洪敏打来电话,他才感到洪敏这几天电话少了。 洪敏问为什么不主动给她打电话?何建想,自己为什么不主动给洪敏打电话呢? 有种担心?看来是的,自己担心与洪敏接触多了,会给某些人以口实。但话又说回 来,正是因为跟洪敏接触,已经后院失火,离了婚,还怕什么呢? 洪敏说,自己想了很久,感到何建是不错的人。 何建不知道洪敏想说什么,但能够感受到洪敏喜欢自己,当然他也怕自己误算。 洪敏对何建的优柔寡断十分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 洪敏问,今天有时间吗?想跟你叙叙。 何建吞吞吐吐不知所云,最后还是洪敏说,独有一处见。 洪敏先到的,订了一个小单间。洪敏穿了一件竖条格的连衣裙,显体。天真的 热了,房间空调开了,汗干了,人很清爽。何建一身汗进去后,那种清爽淡了些。 何建坐下,洪敏问,吃什么,今天我请。 何建说,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 洪敏点了几道菜,然后说她最近写了几篇文章,市里报纸刊登了,其中她写了 一篇感悟生活的文章,很有一些心得,不知道何建看了没有? 何建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工夫看报纸,说,没有看到。洪敏说,知道你没有看, 我把报纸带来了。何建接过报纸,浏览了下,见洪敏写道:感情是什么?是沉默, 是期待,是躺着的燃烧,站着的期望。 何建看过后说,很深奥,有感悟,也有观点。 洪敏说,仅仅有观点吗?难道你看不出什么? 何建不敢往深里说,洪敏很失望,这种失望情绪随着何建离婚越来越笼罩在她 的心头。 何建知道洪敏的心思,洪敏是完美型的人,他怕自己不能成全她的完美而辜负 了她。所以面对洪敏或明或暗的表示,他总是优柔寡断,不作明确表态。但他又不 想放弃这种复杂感受,有时候他还希望这种感受能持久一点。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心 态,洪敏说,他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他承认自己有点复杂,甚至有点不负责任,但他却又说,正因为他很负责才这 么对待洪敏的。 洪敏的失望不仅仅因为他的态度,而因为他失去激情后的冷漠。这种冷漠在何 建没有离婚时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倒表现得淋漓尽致。 洪敏问,你究竟怎么想的,还等二兰? 何建说,自己才离婚,很多问题没有想清楚。 洪敏问,你难道可以委屈自己的感受吗?是不是因为吕爽的原因,让你多了份 犹豫。 何建说,怎么可能?自己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差点被老工人逼疯。 洪敏看着何建不说话,然后说,你现在的口碑不好,我因为你而受到了牵连, 你应该负起责任。何建想负责,但他怎么负责?他想了很长时间,才说,二兰对不 起你。 洪敏不说什么了,但眼圈红了,何建怕引出新的麻烦,赶紧说其他话打断洪敏 的思绪。他说他明天到市劳动局、省劳动厅,他要帮助老工人争取政策。 洪敏说,你真能异想天开,政策是你争取的? 何建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于是说,我也知道异想天开,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就 不行呢?再说,那些老工人确实需要有人关心。 洪敏说,你以为你是谁?观世音菩萨吗?拉倒吧,当个轻纺协会会长,还把自 己当人物了呢! 何建听洪敏这么说,很不高兴,自己是谁自己知道,但自己能不能救苦救难, 他想试试,但洪敏怎么不理解自己,那么冷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