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侯书文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比较满意,有点像小说。如果能出去,混个作家当 当也不错的。 除了女人,还能写什么呢?无论如何是不能动那根救命稻草的。有些东西不能 写,可不能不想。侯书文憔悴的面孔透着黑黄,正像他自己说的,除了那些附着的 东西,这张脸确实不能给人一点愉悦的感觉。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下巴上翘半含 着薄薄的嘴唇。他鼻子很大也很直,这正是算卦老人说的主生财的器官,但却透着 寒冽的骨感。也许相师说得对,正是这骨感才命途多舛。不过这些器官组合在一起, 附上身外那些光鲜的东西,看起来确实威严而透着智慧。他的眼睛虽然常常会眯成 一条缝,但是,那里却像一个幽深的光源,照亮他的五官,使整个脸生动起来。如 今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变化,破坏了这张脸的生动,使它泛出木然和无奈。 黑电话他是绕不过的。 独白六 “黑电话”、张浩然和我,就像伏羲手里的八卦图,生克转换高深莫测。 那天“黑电话”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市里一个小地方喝羊肉汤,还叮嘱我别带 司机。不承想喝个羊肉汤闹得妇孺皆知。 我遵命去了县委院,可是,大门被上访的人堵住了,根本进不去。那好像是一 起涉法案件。我正纳闷,信访是“黑电话”分管的,大门都堵了,他还有心喝羊肉 汤?这时候,张浩然从外面回县委,当然,他完全可以回头走,可是他却主动地接 触了上访的人。这些上访的人,已经把县委大门堵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见到一个 县里领导。他们无奈,就不让里面的人外出,除非带孩子的女人。他们以为这样就 可以堵住领导,其实,大院的西侧还有一小门。 张浩然看到县委大门被堵,就劝说他们离去,有事儿按程序解决,堵县委大门 是违法的。上访的人才不管违法不违法呢,终于见到一个管事的人,就把他给围上 了,七嘴八舌地乱说一通,根本不听张浩然说什么。我觉得张浩然真是自讨苦吃, 他把信访局长叫去就行了,又不是他分管的,可他偏偏大义凛然,结果,遭到谩骂 围攻,不得已打电话叫防暴队过去。防暴队强行驱散县委大门口的上访人员,抓了 一个砸县委牌子的人。本来,张浩然这样也就可以了,可他却偏偏自觉接下这个案 件,还组织了一个班子,深入公安局内部,处理了公安局的一个中队长,陷入了一 个极其复杂的涉黑案件。这件事儿,引发了公安局内部矛盾,牵扯到不少人。我想, “黑电话”肯定是觉得棘手才没有出面。后来,被抓的上访头目放了出来,公安局 的人进去了。放出来的人给他送来匾额;进去的人,在他的提拔上设置了障碍。当 然,当匾额送到县委大院时,他已经去颍川县做人大主任。 我正躲在车里看热闹,“黑电话”的电话打过来了。他说,让我把车开到县委 大院的东北角。我不知道那儿还有一个门。当他从厕所里出来时,我惊讶万分。他 笑着说,我的秘密通道,我卫生间的后墙跟这连在一起的。 “黑电话”上了我的车说:走吧。我直奔市里的公路,车到外环时,他说:算 了,别去了,这几天挺烦的,你拉着我兜兜风,要不去你小姨子家里,吃她的手擀 捞面,再捣点蒜泥和时香。我说:好吧。就打电话给钱二妮,让她擀点面,有领导 去吃饭。她问要不要准备点什么菜。“黑电话”说:萝卜干、酱豆、绿蒜、泡菜。 你多得混啊,书文老弟,把老钱家的闺女都包了。 路上,他跟我说:书文,你知道经贸委主任出事了吗?听说了。他说:我是抓 经贸的,有些事情很可能牵涉到我。那小子也真是的,你包养情妇吧,别整得太过 分了。他弄了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说是要给人家安排工作,买了一套房子养着,天 天去蹂躏人家,就是不提工作上的事儿,那女孩不堪蹂躏,告他强暴。你说这都是 些什么烂事儿?女孩一告,经济问题也浮上来了。账封了,挪资的、坐资的、还有 一些工程款都抖出来了,恐怕一些乡镇也跑不了,弄不好会把颍阳的天给捅破了。 我听说,省里审计组马上就到了。你是管审计的,我只给你一个任务,不能让他们 有结论。这也是老板的意思,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死猫上树”,我能管得了人家省里的? 反正我只要结果。你这个位置也该动动了,正是个机会。 “黑电话”吃得很满意,我送回去的路上,他接了个电话,郑重其事地说:正 和领导汇报工作的。我知道这一定是H 的电话,这个乡党委女书记,为了一个副县, 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盯住“黑电话”,也不过是想日后有个大树罢了。 我笑着说:查岗的吧?他说:狗屁,女人啊,你不碰她她不住地撩逗你,你一碰她, 她就以为你是她的,傻B.我笑着说:当心点,别把你给掏空了。 他反击道:哪有。什么时候教我两下,也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姨子。唉,书 文,你看他们家的小孩和你长得多像,不会是你的吧?我当时还当是句玩笑话,不 想后来因此闹出了人命。这是后话。 晚上,我给N 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她说,市里有传闻,要提拔 几个正县。 省审计组的人终于来了。我把他们安排到最豪华的宾馆,陪他们到附近的名胜 古迹去游览。专门从礼仪公司高价聘了小姐,要求水果削好,插上果签,每天至少 三种以上,不得重复。一切安排妥当,我就听从他们的吩咐,不再陪他们。到了第 三天,宾馆突然停电了,正是七月中旬的三伏天,屋里热得可想而知。他们实在受 不了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连忙赶去,把电业局长叫去,责令他抓紧修复。电业局 长说:已经派人去修了,负荷太大,西城区的一个变电所失火了,至少要五个小时。 屋里根本无法呆下去,审计只好暂停。我领他们到附近的一个靶场区活动。他 们几个都没有打过真枪,觉得新鲜,跃跃欲试。他们组长一枪就打飞了,正信心十 足地准备放第二枪时,墙外传了一女人的号啕大哭。说她儿子被子弹打倒了。组长 惊慌地看着我,我说可能打着人了。果然,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哭着找上门了, 后面还跟着一群拿家伙的人。我赶紧安排他们先走,我留下来处理事故。 审计组当晚撤离。至于他们怎么提交的审计报告我就不得而知了。过了几天, 我们去了省城,送去了他们所要的材料,当然也送去了平安的消息,事故已妥善处 理。 审计组撤离之后,“黑电话”开始让我替他活动,准备民主推荐工作。当然, 他的心腹加上我的哥们儿,阵容还是很强大的。那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 进门时,他正给一个局长打电话,说,一定要帮浩然书记做做工作。看到我很惊讶 的样子,他说:这些都是张浩然的铁杆,你怎么也拉不过来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让张浩然知道咱们是为他做工作的,我打完电话,他们肯定马上向张浩然汇报。我 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你约一下张浩然,请他一起吃个饭,安排一家中等的 有特色的餐馆。你让他吃好的,他反而心里不舒服。我说,我不想和他见面。他笑 了:你修炼得还不到家。政治这玩意儿就是这样,即使你的心肝都烂了,脸上也是 光鲜的。我送你两本书。我接过一看,一本《厚黑学》,一本《老狐狸经》。他说 :其实,官场没有真假、是非,只有利弊。你能做到这些,就说明你成熟了。打电 话给张浩然,就说我让你请他的,就咱们三人。 果然,张浩然还陷在那起涉黑涉法案件中没有拔出来,而“黑电话”已经铺开 硕大的网,等待着他心慕的大鱼。我们已经点好菜,张浩然很晚了才匆匆忙忙地赶 来。“黑电话”笑着说:张老兄,辛苦了。书文老弟说几次了,要请你吃个饭。工 作重要,身体更重要,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酒喝到酣处,“黑电话”说:老兄,今天请你是给你庆贺的。咱们县里要出一 个正县,你资格老,人气旺,肯定有戏。张浩然说:真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有 希望,年轻,又是副书记。 “黑电话”说:书文在这里,咱们近人不说远话,我还有机会,你就放心吧, 我不和你争。咱们齐心协力把你推上去。我附和着说:黑书记打了好多电话,帮你 做工作。 后来,我听说,张浩然确实也拉着钱银行去活动了,确实也认为“黑电话”放 弃了。但是,最终的结果是“黑电话”当了颍阳县的县长,而张浩然到了邻近的颍 川县当了人大主任。其实,“涉黑”和审计都有可能把“黑电话”绊倒,而他就是 这样轻轻地跳过了。 独白七 爆出我和钱二妮生孩子的事儿已经不是新闻了。那天,下乡视察工作,就在H 那个乡里吃的饭。当然,H 的眼光像猫的舌头在我脸上舔来舔去,我虽然知道她和 “黑电话”的事儿,却也把持不住,把一条腿压在了她的腿上。她站起来和我拼酒 时,我就想:这个女人,我早晚得把她按在床上,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舔来舔去的 目光。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为她的风情而动,都会乖乖地被她玩于股掌之间,我就 是要撕下她的衣服,让她求我进去。那天,我喝多了,晕乎乎地跟她纠缠了半天, 并没有撕掉她的衣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玩一下这种感觉,让春意荡漾在她 心里,任潺潺溪水浸透她下身,我是在她欲火难耐时突然抽身而去。晚上有人请吃 饭,回到住室已经九点多了。十点半,我洗刷完,躺在床上,一阵孤寂袭来。我拨 了N 的电话,她说正要给我打电话呢。N 已经下到县里做了副县长,她也很忙,偶 尔我们会通通电话。我问她干吗呢?她说:想你。我的心里顿时被欲望充塞着,就 说:你来吧。 N 进了屋,我让她把衣服脱了。我爱的女人,我会让她自己脱衣服,我给她穿 上。我想要的女人,我会脱掉她的衣服,让她自己穿上。跟N 缠绵之后,我很快就 睡了,半夜醒来,N 还没有睡。我问她怎么不睡?她说想看着我睡。我醒来时,N 已经走了。 我想,我应该和N 结婚,我想要这种默契温馨的家庭生活,她才应该是我的妻 子,知我懂我爱我的女人。我和钱妮娃已经十几年没有夫妻生活了,她从来也没有 过怨言,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到处烧香拜佛。我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恶毒的 报复,就是想和她离了。她还在钱湾住着,不愿进城,我已经把一个孩子送出国了, 还有一个正念大学,家里就她一个人。清明节,我回了钱湾,给父母上坟。我劝钱 妮娃离婚。她说: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离,自俺进你侯家门,就没打算出去。 你是俺男人,你在外做啥俺不管,只一条,不离。那天,是我们俩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说了许多钱银行的事情,说他没有儿子,他把闺女嫁给我,就是想把我当成了亲 儿子,延续钱家的血脉。钱妮娃对她父亲敬若神明。她告诉了我钱银行在我的仕途 上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我不可能摆脱钱妮娃,甚至有了想把她给“做”了的念 头。 钱银行的死,让我打消了离婚的念头。那天,钱银行过生日,钱二妮和她丈夫 带孩子去钱湾祝寿。钱二妮的丈夫喝多了,大闹生日宴,他还把孩子推到了钱银行 跟前,让他看看更像谁。钱银行看着平时俯首帖耳的二女婿,疯了一般雷霆大发, 顿时脑中风复发。他执意不去医院,说自己大限已到。钱妮娃给我打电话,说咱爹 不行了,想见你一面,他有话说。 我本来不想回去,可是又觉得自己太过分。毕竟钱银行是我岳父,我和他的恩 怨已成陈年老账,我升副县长的时候,钱银行和张浩然还去省里找过人。我对钱银 行的怨愤已经化成了冷漠。我回去之前跟“黑电话”请了假,主要是试探他对钱银 行后事的态度。钱银行也许会给我留下最后的财富,不知这是不是他掐算的范围。 见到我,钱银行早已浑浊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说话也突然就清晰了。我 终于相信了回光返照的说法。我看到他那焦黄的鼻毛挂着黏液,心里一阵恶心。他 说:黑娃(我小名),俺知道你恨俺。可是,俺不后悔为你做的一切。俺不为别的, 就为钱湾能出个人物,如果侯姓出不来,钱姓永远也出不来。你知道吗?钱家和侯 家是一对阴阳鱼。你现在出来了,下面就是钱姓了,俺死了也瞑目了。还有一句话, 俺要给你说明白,别和妮娃离婚,不是因为她是俺闺女,而是因为她是你老婆。你 最终还要回到她那里。钱银行说完,溘然长逝。 因为对钱银行的淡漠,我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他一咽气,黑电话就安排办公 室张罗钱银行的丧事。自钱银行的噩耗传出,颍阳县城到钱湾村,出现了小车的蚁 队,都是冲着我而对钱银行祭拜的。钱湾从来没有如此地喧哗过,钱银行也从来没 有如此荣耀过,钱妮娃也从来没有见过恁多钱。为了钱银行的葬礼,钱湾的男女老 少倾巢而出,这也是钱湾历史上空前的。葬完钱银行,我去了父母的坟前长跪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知地下父母,作为他们的儿子,他们应该感到荣耀还是羞愧。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县城,想再和钱妮娃谈谈。她也见到了N ,那么多的女人, 钱妮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N.N 是唯一没有叫她嫂子的,也没有把礼金交到她手上。 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N 就是那个让我离婚的女人。其实,我已没有了跟N 结婚的 念想。对于我来说,这次谈话和上次不同,婚姻和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过 是想吐掉那根卡在我喉咙里的鱼刺,其实鱼刺早已化成了瘢痕。 离婚的话还未出口,钱妮娃拿出了那些钱,还有一些名单。 我说:这些钱你留着养老,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家是你的,我还会给你一些 钱养老。 钱妮娃说:别劝俺了,爹不让离。如果你执意要离,俺就把这个交上去。我没 有看清有多少钱,只扫了一下那张写满名字的纸,都是送礼人的名单。估计钱妮娃 还有更多没有拿出来的。钱妮娃从来没有找我说过什么事儿,也许,钱妮娃收的钱 都是应该按正常程序办事儿的钱。还有些我拒绝了的,他们又悄悄地送给了钱妮娃。 我不知道有多少钱,有多少人。肯定是钱银行让钱妮娃攥着我的把柄,他把身后事 儿都算好了,看来我已经是钱妮娃这根绳上的一个死结了。是啊,我不会拿身家性 命跟这个毫无意义的婚姻死磕,他把准了我的脉。 第二天,我一早就回到了县府,刚好H 打电话找我。要推荐干部了,肯定是 “黑电话”让她来找我的。她一进屋,我就把门锁上了,我不管“黑电话”是否刚 刚跟她干过,我撕掉了她的衣服,像新婚之夜干钱妮娃一样,把所有的怨愤都集中 在男根上。那个女人紧紧咬住被角,以免自己叫出声来。后来她说,有一种被强暴 的快感。我知道那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在强暴中寻找快感的女人,一定是无所不能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