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我一大早就爬起来,哗哗哗地扫院子,小皮 也不消停,尾巴一摇一摇地跟在我屁股后瞎起哄。村边那些老火山都死死地盯着我, 好像是说今天这家伙有什么好事呢,咋一大早就忙活开了?屋后的狼窝山也还是大 张着嘴,多少年了,我的这个老邻居一直这样大张个嘴,也不知它究竟想要说些啥。 还有我看不到的灶王爷肯定也大张着嘴,今天是他上天言好事的日子,我妈昨天就 用麻糖和的泥浆把灶坑泥了一回,就是想甜甜他的嘴,上去给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我想,要是老头子能帮我把那些出去打工的人一个不少都劝回来,看看戏过个年就 更好了。 一想到后晌村子里将人山人海赶庙会一样热闹,我屁股下便像安了个轮子怎么 也坐不稳了。看了下表都八点多了,我扒了口粥赶紧出门,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叮 嘱我爹我妈多烧几锅水,不能人家回来了连口水都喝不上。演员们也要喝水,虽说 说好不吃饭了,饭钱另加三百,水还是得供应上去。午饭也得多做点,说不准有人 半前晌就回来了,到时人家过来串门子,又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留下来吃吧。我 又看了一眼长得都快冒过墙头的两个孩娃,让他们记着给爷爷奶奶打个下手,不要 没头苍蝇似的满村子乱撞。两个家伙平时也不在家,有爷爷奶奶陪着在城里念书呢。 村子里的学校早塌球锅了,我怕他们耽搁了学业,四处磕头作揖总算把他们弄进了 城里的学校。后晌村里要唱戏,前两天我就叫了挂小三轮把他们接回来了。我是个 光杆司令,腿脚又有点问题,没人帮着还真的啥都做不成。 想想都活了四十大几啦,还这样拖累爹妈,我真恨不能脚下裂开道地缝钻进去。 唉,这能怪谁呢?要是我那个吃里扒外的女人还在,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不过, 这也没啥,真的没啥,很快就会有个女人送上门帮我打里照外来了。但这个女人究 竟怎样,是香喷喷的,还是寡淡淡的,我心里还真没个底。管它呢,有个女人能陪 着我,不让我太丢脸就行了。说不准还真能碰上好运气,送来的是个香喷喷的女人 呢,想着,我心里好像是给猫抓了一下,别提有多痒痒了。 我出了门,一瘸一拐地朝村委会走去。 小皮也跟着出了门。 我扭过头看了它一眼,它也冲我摇了摇尾巴,它的白牙像一道新划出的伤口。 我进了办公室,这两间破破烂烂的房子昨天就擦抹过了,但闻着还是有一股霉 味。后晌镇长要来,来得早了可能要进来坐一会儿,总不能灰桌冷板凳的吧?奖状 该挂的都挂出来了,满满一墙呢,我就是要让镇长看看,让村子里的人看看,这都 是我挣下的。看了半天,我心里又老大不是滋味了,这些奖状早泛黄了,褪色了, 就是说这几年我啥都没挣回来,要不镇长能老是数落我,说我懒牛屎尿多,工作越 来越差劲了?我工作咋能不差劲,看看,办公室出来进去只我一个人,昨天会计小 五说一大早就带着那个女人回村,可这会儿连个鬼影儿都没见。我就给他拨电话, 小五你磨蹭啥,不会还搂着媳妇睡觉吧?一村人马上就回来了,你在没几步远的县 城,撒泡尿的工夫就回得来的,咋还磨蹭?那头的小五支支吾吾的,真不好意思啊 老甘,后半夜我直闹肚子,一个劲地上厕所,怕是回不去了。 我一听就火了,你不回来,我要的女人咋办? 小五不紧不慢的,这你甭急,人家早安排好了,自个儿会送上门去的。 我心里一炸一炸的,小五你给我听着,你要敢耍老子,会计就甭当了,低保也 甭吃了,一个钢■你都休想见到。 小五还那样慢腾腾的,我真的拉肚子啊老甘,哄你我出门撞车。 我就骂,狗日的你也甭发毒誓了,记着管住自个儿的喇叭嘴,我借女人的事你 要敢说出去,小心我拧烂你的猴头。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小皮一眼一眼地看我,意思是发那么大的火干啥?我忍不 住踢了它一脚,踢得它吱哇乱叫。叫个屁,再叫老子剥了你的皮。 小皮卧在那里不敢吱声了,老半天,它突然跳起来,嗖地射向门外,我眼一亮, 这家伙耳朵灵,莫不是小五和那个女人回来了?我站起来,跟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小皮在街上停下了,我也停下了。一看来的人我就心凉了,根本不是我要等的人, 是开着辆三轮车一口一个破烂换钱的大老王。嘿,这人,他来起的啥哄啊?我懒懒 地看了他一眼,去吧去吧,该收的你都收走了,哪还有破烂啊。大老王呵呵一笑, 破烂这东西,收走了还会生出来嘛,哪有收完的道理?我说,不看我心里烦着吗, 你少在我眼前瞎晃。大老王又一笑,有啥烦心事说出来呀,没准我能帮你个忙。我 挥了挥手,纯粹是瞎捣乱,你一个收破烂的能帮了我个啥?大老王摇摇头,跳上驾 驶台突突突地发着了车。 我忽然拦住了他,对了,后晌我们村唱戏,你也过来瞅瞅吧。 大老王眼睛睁得牛蛋大,你们甘家洼也没几个人了,你给谁唱,钱多了烧的? 我心里不由冷冷一笑,就知道他一个收破烂的没啥境界,根本就不懂有些钱不 能省,也省不下的。我说,把钱拴在裤腰带上,能成个啥气候?马上人们就一拨一 拨地回来了,我没别的企图,就是想花钱给他们买个热闹。 大老王摇摇头,你敢肯定人家一定得回来?又没到种地的时节,回来干吗?就 是有不开眉眼的听你的话,回来的顶多也就四五个。 真是长了张乌鸦嘴!我一下跟他变了脸,四五个?那你敢跟我打赌吗?赌一百 块,敢不敢? 大老王也不含糊,赌就赌,后晌我来。 看着那家伙突突突地走了,我又回了办公室,坐在那把破椅子上盯着一墙的奖 状发呆。自打十几天前进城订下了鼓匠班子,我每天都不停地打电话,给太原、给 大同、给包头、给呼市、给兰州、给北京、给南京、给乌鲁木齐,远处近处的都打, 我怕他们不回来呢,不回来我这脸就不知往哪儿搁了。我先是来软的,说都是名演 员,三个小时一千五百块呢,过了这村没这店,不看你肯定要悔断肠子的。接着来 硬的,说上边要核对低保户,不回来你就是不想要明年的低保款了。他们哦哦哦的 都应承得不错,说会回来的,会回来看戏的,你这么热心,我们不回去就是没良心 了。再说我们也想领低保钱,少是少了点,可一年忙到头又能挣几个呢。 我就对小皮说,输定了,这个收破烂的输定了,你信不? 我又说,他肯定不敢来。 小皮卧在火炉前,还是一声不吭。 我就觉得这家伙学精了,怕说错了挨揍,怕我一脚踢得它又吱哇乱叫。突然间 它又站起来,嗖地射向门外,我也跟着跑出去,我看到街上停了一辆大红的出租车, 车上下来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香喷喷光鲜鲜的样子。我忽然明白她是谁了,是我 租的那个女人,看来他们公司挺守信用也懂得客户心理。我就怕给我派个太年轻的 女女,那我真的受不了,眼下这个我觉得还能接受,年纪啦,长相啦,跟我想象的 差不了多少。她付了钱把车打发走,就笑吟吟地朝我走过来,说你就是甘村长吧? 我点了点头,你咋知道我是甘村长?女人笑了笑,看过你照片呀。我这才想起小五 问我要过订金,还有一张二寸彩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