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经理居然叫车撞了。 销售科的同志们反应很迅速,他们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结队赶往医院。晓 婧落在最后,有些少气无力。小赵在前面喊她,晓婧姐走快些!晓婧笑着哎了一声, 还是落在后面。她想立刻打个电话给经理,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从一知道他叫车 撞了,她就想立马打电话,想得心都有些乱了。可是全科的同志都不打,自己偏偏 打什么电话?又想想,打个电话也不过分,下属巴结上司,不是很正常吗?可是他 会怎么想?万一他心里讥笑自己呢?如果……只是……她突然脸热了起来,便使劲 蹬了几下,赶上了别人,走在了最前面。 他伤得并不重,只是左腿皮肉擦伤,左脚踝轻微骨折。晓婧他们进门的时候, 他正半躺着,穿着背心裤衩,缠着绷带的左脚直直地搁在医院破旧的白色床铺上。 这样随便的样子倒让人感觉亲切了许多,晓婧觉得这份亲切直亲到了骨子里。见大 家都来了,他试图欠身坐起来,大家忙拦住了他。他笑了笑,像欠了大家的一样, 说我这点小伤值得都来吗!大家就围着他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他却只说科里的工 作。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微胖的妇人,拎了一个保温桶和一个饭盒。晓婧一见她,就 忽然想起了他作过的比喻:有的女人像草花,有的女人像牡丹,有的女人像菜花, 有的女人是假花……她长得很端庄,云盘大脸的,大眼睛厚嘴唇,是那种大家闺秀 的稳重,可是稳重里却有些俗气。她烫了大波浪的卷发,披在背上,愈显得脖子短 了些,穿了一件时尚的紫色低领紧身短摆连衣裙,因此这俗气里又添了些妖艳。晓 婧忽然明白,那些有关女人的比喻,都是源于她! 晓婧正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却因为突然间来了一屋子人,不知道该如何招 待,一着急忙慌,把保温桶掉在了地上,那些热滚滚的丸子立刻就狼狈地滚了满屋 子。她立刻满脸愧色地扫了他一眼,自嘲说,笨死了笨死了!他却没说什么,甚至 连看也没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谈工作。 晓婧赶忙越过那个不知所措的女人,从门后拿来扫帚扫了,又找来墩布擦。女 人讪讪地伸过手来夺她手里的墩布,却两手握不准地方。晓婧笑着推开她,三下两 下就墩好了地。女人洗了洗手,过来打开饭盒,准备给他吃。他轻轻挡了一下她的 胳膊说,慌什么。顺便扫了一眼饭盒,就有些不悦,耸了耸眉毛。女人歉意地笑了 笑,把饭盒放下,就转向了众人,打断了他的问话,热情地招呼着大家,真诚地客 气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向人们表示着感谢。她的大气粗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晓婧缩在人堆后面,听大家热闹的不分彼此的寒暄。她只是清楚地看到了他们 两个人的龃龉。人生常常是捉弄人的,多少人心怀惆怅遗憾,却无可奈何。她心里 忽然生出一种怜爱来,对他,对自己,对所有活着的人。 从医院回来,晓婧又一次在楼后一个背静的角落,拨通了他的手机。他接通了, 没有问谁,还是静默。晓婧也静默着,那头女人的声音在旁边大声地问,谁?晓婧 愣了片刻,还是说了话,很小声地说,心情好一点,就会好得快。他点了点头,却 没有说话。 然后还是静默。那头女人的声音又大声问了起来,什么事?晓婧突然大声说了 一句,你明白我的心意吗?说得一字一顿,像很阳光很公开的样子,却无比伤感。 那头静默了片刻,轻轻地说,明白。也是一字一顿地说。 晓婧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有些颓丧。话说得太无耻,她想,他一准会认为 她要说的是“心”而不是“心意”。事实上她想说的也是“心”而不是“心意”, 但是她并不想把这个意思说出口。 他是一字一顿地说的。他实在是个聪明的人。郭海永远没有这么聪明。晓婧忽 然很后悔,有时候,有些意思,是只能在心里,不能说出口的。永远不能说出口, 那是充满了危险的。没有人愿意向危险的地方走,生活还是平静一些的好。但是好 像所有走向危险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比如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呢?她忽 然害怕起来,害怕会有一个无法面对的现实从天而降,而自己却无法阻挡。她烦躁 地踱着步,仰脸看天。办公楼四楼屋檐下的那只燕窝里,传出小燕子奶声奶气的鸣 叫,一只老燕子木木地站在窝口守护着,它们在一起等待外出觅食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