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车从省政府门前经过,邹信访摇下车窗,往外一瞅,省政府大门前很冷清, 荷枪的哨兵威严挺立,偶尔有小车从大门进出,鲜少看到行人走动。 小车直抵省信访局。他们把车停靠在路边,一行人从车上下来,从铁栅栏望过 去,只见信访局院内人群聚集,人声鼎沸,喧闹嘈杂堪比炒股大厅。 刘才云和邹信访让曹军祥候在车旁,两人则走进院内,掠过漫漫人群,寻找夏 继承。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在川流不息的接访大厅内,他们没找见夏继承,也没 看到夏家坮的人。两人瞪大眼睛,仔细搜寻一遍,才在东南角落里找到夏继承。 夏继承蹲在地上,佝偻着腰,瘦弱单薄的身材活像一只蜷曲的蚂蟥,他眼睛盯 着地上,独自想着心事。 夏继承!刘才云走过去大喝一声,夏继承惊悚而起,眼里飘过一缕恐慌,身子 也有些微微发颤。 你带来的人马呢?邹信访急忙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近百人没呆在信访局 院内,如果闹到别的地方,再闹出点事来,那岂不是雪上加霜,他这个信访办主任 可就罪加一等了。 他们上商场购物去了。夏继承小声地说。 到那边去吧,曹主任有请。刘才云伸出手,做出一副恭请的姿势。 我不见曹主任!夏继承眼里闪过一片惊惧,有些绝望地说。 怎么,怕了?邹信访嘲讽道,你能“暗渡陈仓”,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人来省里 上访,还在省政府大门口组织“集体下跪求见省长”的表演,你的胆略呢?你的勇 气呢?不会被狗叼走了吧? 我们不是来上访的,只是想来咨询政策。夏继承狡辩道。 你还诡辩。刘才云不由分说,冲邹信访努努嘴,两人上前分头捉住夏继承的手, 像架飞机一样,把他擒出院子,推搡着来到曹军祥面前。 曹军祥双手叉腰站在车旁,活像一座上过冰凌的铁塔,黑红的脸膛上眉头紧皱, 好比一株开得旺盛的铜钱菊,冷峻的目光像两柄利剑直刺远方。他用眼睛的余光扫 视了夏继承一眼,心里火得发烫,吼骂的话语聚在嘴边,他强忍住没骂出口。对付 这种不讲信用出尔反尔的人,吼骂几句有什么用呢?把自己的愤怒一览无余地展示 给他,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既不能打他也不能关他,这样倒让他试出你的斤两亮出 你的底牌,发火一阵就过去了,这件事就此了结了。不如以静制动,让他摸不清你 的底细,看不出你的下一步动作,起码让他心里疑惑一阵紧张一阵。他等待着夏继 承的解释。 果然,夏继承抬起低垂着的头,脸上因为憋闷有些微微泛红,他偷偷看了曹军 祥冷得发寒的脸色,眼睛望着别处,低声道,曹主任,我们不是来上访的,只是想 来咨询几个政策方面的问题。 曹军祥有些愕然,他转过头,眼睛逼视着他,似乎在发问,咨询政策找我曹军 祥不行吗?找办事处其他干部不行吗?为什么硬要组织全湾人来省里? 面对曹军祥寒光凛凛的目光,夏继承赶紧躲开,他小声嗫嚅道,村民们本不想 来省里的,谁愿意舟车劳顿兴师动众呢?但他们认为在办事处也好在曹主任那儿也 好,根本听不到实话讨不到实信,所以只能到省里来求得真实信息。 虽然是低声细语,但曹军祥却感到雷霆万钧。夏继承的话像钢针刺着他的心, 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更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悲怆。“在办事处听不到实话讨 不到实信”,老百姓对基层政府对机关干部包括对自己丧失了起码的信任,关系处 到这种境地,办事处说话有谁听做事有谁跟呢? 曹军祥的脸瞬间变得和缓下来,他扭头问道,老夏,你说说看,在哪些方面没 有听到真话讨到实信? 偷眼瞧见曹军祥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听他问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严厉,夏继承 的那股神气劲儿呼呼直往上蹿,小眼睛使劲地睁大了一些,话语也变得理直气壮: 唐河村今年落户项目征地200 亩,补偿给老百姓的是每亩2.1 万,我们村也是今年 引进项目开始用地,为什么我们每亩只得到1.6 万元的补偿? 提出这个问题,曹军祥的心里有了些底,他反问道,老夏,你们是什么时候领 的补偿? 大前年。夏继承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就对了。曹军祥耐心解释道,你们大前年领了补偿,表明你们夏家坮的那片 土地大前年就被县里作为储备用地征掉,只是没有合适项目入驻才搁置未用。而唐 河村是今年征地今年用地,补偿标准当然要依据今年元月1 日以后省政府颁布的新 的补偿规定执行。 夏继承愣脸瞪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强调道,都是今年开始用地,咋就差别 这么大呢? 大前年买房子是什么价?现在买房子是什么价?刘才云插进来问。 我们老百姓只看到夏家坮和唐河村补偿标准相差5000块钱,根本不知道有这些 新政策。办事处像养私娃一样,把这些政策藏着掖着,生怕告诉我们老百姓。夏继 承自知理屈,但他还是反手回击了一巴掌。 夏继承,你不要做了错事倒打一耙,把赴省上访的责任往办事处身上扣。邹信 访愤怒地说,唾沫横飞,喷了夏继承一脸。 夏继承摸一把脸,质问道,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们不给老百姓宣讲政策,咱们 来省里咨询政策不行吗? 你——邹信访被质问得有些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他气得直咬牙,举起手,在空 中画过一条弧线,却重重地砸在自己腿上。 老夏,咨询政策没错。你不相信办事处,可你应该相信县里呀,你完全可以到 县里去咨询。曹军祥只能岔开那个话题,夏继承批评办事处向老百姓宣传政策不到 位的问题的确存在,他只能引出另一个话题。 县里和你们办事处合穿一条裤子,对好政策不公开不宣传,又是“拦截”、又 是“贪污”,总是担心老百姓会瞎闹会上访。实际上,在信息社会,这种欲盖弥彰 的做法,显得愚蠢至极!夏继承有些刻毒地说。 不得不承认夏继承说得有些道理,基层总怕新政会带来“连锁反应”,会骚动 老百姓情绪,影响信访稳定,因而,对有些政策没敢大张旗鼓地宣传,殊不知媒体、 网络那么发达,是捂得了盖得住的吗?虽然夏继承说得在理,但此时却不能让他把 理儿说过去,助长他的那股气焰。曹军祥板起脸,厉声问,咨询政策,还需要在省 政府门口一起下跪求见省长吗? 好像是被捏住了疼脚的螃蟹,夏继承怏了,立在那儿没再吱声。 你知道你们造成了多么坏的影响吗?要是网上一炒作,咱们可都要栽进去了。 你这风头出得太过了吧。刘才云借机批评道。 这不仅仅是出风头的问题,你们这是在给县里种恶,给办事处栽刺,好像我们 欺压群众鱼肉百姓,你们有深仇大冤要申报似的。邹信访总算缓过气来,一针见血 地指出这次事件的危害和后果。 我们虽然没有深仇大冤,但我们的确有苦难言。有些家庭穷得叮当响,快要揭 不开锅了,却享受不到农村低保。县里办事处在项目落户上“封杀”我们,给老百 姓点教训,这可以理解,但不应该剥夺我们最起码的民政救助和低保补贴呀,这是 国家给我们老百姓的利益,作为中国公民,我们应该有权享用吧。夏继承低沉着声 音,慷慨激昂地说。 没有人剥夺你们享用改革发展成果的权利,县里办事处压根儿就没想过在这方 面“封杀”你们,只是这两年你们湾里没人向民政办申报。两个月前,你们给我提 出这个问题后,我给民政办老高专门讲了,让他向夏家坮倾斜,他答应下半年调出 指标尽量安排的。曹军祥淡化语气解释道。 前几天我们几个人找到民政办高助理,他大手一挥说没指标,让我们等。你说 吃低保的那些人有几人是真正受穷的,都是住楼房领低保,骑摩托拿救济,因为这 些人和办事处干部村干部有关系。真正穷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老百姓,却没有 享受到,上级的好政策都被你们用歪了。所以,我们心里感到翻翻不服,一定要出 这口恶气!夏继承索性揭开真相,毫不避忌地说。 所以你们便在省政府门前集体下跪造大声势造足影响,让大领导干预过问。其 实大可不必,大领导发话下去也要我们基层来抓落实。今后碰到这类事情你直接找 我就行了。曹军祥说。 曹主任,我们老百姓都觉得你是一个没忘本的人,也是一个把群众的事看得较 重的人,可是办事处的其他人呢,我们不敢妄加评论。再说,你一个行政一把手, 管这顾那,忙得脚不沾地的,谁敢轻易去找你的麻烦!夏继承坦诚地说。 不轻易找我的麻烦,就随便越级上访。这不净是在泼我的汤掌我的脸吗?曹军 祥无情揭露道。 曹主任,老百姓上访也没有真的想得到什么,只是想顺口气。夏继承口气轻松 无关紧要地说。 你们想顺气,就这么一闹,我们可要遭罪,又是写检讨,还要被通报。夏继承, 你要是再当“好头鸭子”组织上访,小心老子办你的学习班!邹信访发狠地说。 夏继承缩了缩头没敢吭声。 老刘、老邹,你们到街上去买一些肉包子过来,等会儿大巴车来了,一人发三 个,吃完后你俩护送他们回家。我和小丁另外还要去办点事。曹军祥吩咐道。 还买肉包子给他们吃,吃饱了让他们有劲上访呀。刘才云不满地嘀咕道。 真是的,只怕惯坏了他们,被卖了还帮他们数钱咧。邹信访小声附和道。 你俩不要姨里妈里地再说了,就冲他们是咱们辖区的老百姓,咱们也不应该让 他们饿肚子,快去吧!曹军祥提高声调说。他是故意说给夏继承听的,这也是一种 最便宜的打发方式,不然,像有的村民到省里来访,怎么劝也不回去,硬要接访领 导表态,请他们到餐馆撮一顿才同意返回,如果那样,掉得可就更大了。 刘才云和邹信访有些不情不愿地结伴而去,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 曹军祥蹲下身,招手示意夏继承也蹲下来,两人相对而蹲有如促膝谈心。他推 心置腹地问道:老夏,你跟我说说,老百姓为啥与我们办事处这么对立? 想听真话吗?夏继承诡异地一笑,问。 当然。曹军祥说,从上衣荷包里掏出烟,递给夏继承一支,自己抽上一支。 在老百姓眼里,办事处没给我们做一件好事。为了捞取政绩,搞一阵风的“面 子工程”,为了应付上边,搞一刀切的形式主义,贻误事业,祸害百姓!夏继承吸 了一口烟,不顾情面地指责道,根本不考虑曹军祥的感受。 有这么严重吗?曹军详错愕地望着夏继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 下。 1999年低湖田承包与2006年逼迫老百姓种双孢蘑菇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夏继 承慢慢悠悠地提示道,眼睛望着曹军祥。 两件事对曹军祥来说记忆犹新无法忘怀。 1999年,正是农民负担最重的时候,亩均负担超过300 元,而种稻谷棉花每亩 收入不足300 元,种田倒贴本,很多农民撂荒而逃。夏家坮有200 多亩稻田处于鲫 鱼湖中间,属“湖底子”,离湾子较远。当时排灌条件不好,每每下雨就渍,刚好 那几年连年逢到“坨子雨”,低湖田几乎颗粒无收,夏家坮的老百姓没有办法只能 弃田不种。曹军祥刚从村支书招聘为办事处干部,当农办主任,包夏家坮,主要是 催缴公粮水费。湖田没人种,自然没钱交,但上面压得紧,不完成任务驻在村里不 准回办事处上班。曹军祥刚招聘出来,为了在领导心目中留下个好印象,只能硬着 头皮想办法。使出各种法子但没有成效,眼看着别的村都完成了任务,万般无奈之 下,曹军祥便找来一老板承包了夏家坮200 多亩低湖田,每亩承包费50元,一包15 年,一次性交款。为稳妥起见,曹军祥让每家每户签字,表明老百姓是自觉自愿。 老板做得更绝,到司法作了公证。这几年,种田不交钱,还要发补贴,亩均收入超 过千元,夏家坮的村民眼睛妒羡得发红,肠子都悔青,又有什么办法?打官司打不 出去,与承包老板赌狠又赌不赢,承包老板找了一黑道混混做靠山。老百姓赌咒发 誓蜂拥而至齐聚基地,但见十几个黑衣黑裤腕上雕龙刺凤的光头青年手持大棒威武 雄壮地站成一排,没一个人再敢上前询问半句,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班师回营。 2006年的那件事,清晰得宛如发生在昨天一样。当时县里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从 福建引来一个加工出口双孢蘑菇的客商,因为属农业产业化项目,可以带动一部分 农民致富,所以县里很重视,召开常委会集体研究,出资500 万给福建客商兴建了 厂房。那个老板不知从哪儿鼓捣来几套破设备,拿土地厂房抵押,从银行贷款1000 万,七拼八凑把厂办了起来。曹军祥当时是办事处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在县委副书 记的威逼之下,沉下去做农民的工作,动员他们种双孢蘑菇,可多数农民不搭理这 茬。没有办法,县委副书记便从农发资金中拨款100 万,用于补贴搭棚,农民每搭 一棚,奖800 元。曹军祥驻点夏家坮,便和办事处农业专班的同志夜以继日地困在 夏家坮做工作。农民看到办事处干部这么全心美意,又有钉梆屌硬的收购合同,实 地考察,看到厂房很气派,好像不是在闹虚的玩假的,又想到搭一个养菇棚架可以 得到补贴800 元,基本不花钱,所以大部分农民在疑疑惑惑中加入到搭棚种菇的行 列。那一年,双孢蘑菇获得了大丰收,而狗日的福建老板借口出口受阻压价收购。 最为可恨的是,他们不是应收尽收,而是每天收一点,吊着菇农的胃口,也不是早 上开秤,而是等到下午开秤收菇。老百姓为了早点把菇卖出去,只能大清早就挑着 蘑菇到收购点排队。经过大半天等待,风儿吹阳光照,蘑菇的水分被蒸发殆尽,变 得怏怏的萎萎的,早上采摘时过秤一斤重的蘑菇,挨到下午过磅时只有六七两,老 百姓没办法,吃也吃不完,丢又不能丢,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蚀本倾销,每户亏 了几千元。年底时节,像一声哨响得到命令一样,老百姓一夜之间拆除了所有棚架。 想到这里,曹军祥发出一声苦笑,自我解嘲道,起码咱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只 是,好心办了坏事。 不见得吧。夏继承小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盯着曹军祥,毫不留情地说,这 也许是你们这帮干部永远也难自我认识的一种悲哀,美其名曰“打着为老百姓致富 为老百姓好”的幌子,其实质呢?1999年把低湖田承包出去,要是你曹军祥不包夏 家坮,不为完成公粮水费上缴任务,你能不负责任地一口气让老板承包那片低湖田 15年吗?你用老板一次性拿出来的承包款完成了几年的上缴任务,在办事处留下了 好印象,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和表扬。而现在夏家坮的老百姓损失了多少利益?一年 都是几十万啦!他们只能打断手指袖里塞,火烧乌龟内里疼。2006年种双孢蘑菇, 你为了迎合县委副书记,说到实是为了仕进,不厌其烦地鼓动老百姓搭棚种菇,让 每户亏进去几千块钱。老百姓是欲哭无泪欲诉无门。我这里说的是你亲历亲为过的 两桩事,县里也好办事处也好,做了多少损农伤民的事!我总结过,县里和乡镇, 大一点的干部考虑如何彰显政绩顺利仕进,小一点的干部考虑如何交差应付完成任 务,就是没有人考虑维护农民的利益。 俗话说,秃脑门的人绝顶聪明,看来用在夏继承身上再合适不过。望着他黑黝 光溜的脑门,还有那双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小眼睛,无处不散发着智慧狡黠的光彩, 曹军祥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虽然做这两件事时自己主观不尽如他所说的那 样功利和不计后果,但客观上却收到了他所说的那种不好的效果。宛如明净的天空 之中突然飘来几缕乌云,在他的心空中投下了几片阴影。是啊,夏继承虽然是个不 折不扣的农民,但他却能洞悉事态表象,把问题想得深琢磨得透。联想到接下来的 拆迁清障,这个对手还会频出新招屡出怪计,自己得想破脑壳磨穿心眼应招接招将 计就计,真是累呀! 还有——夏继承打断他的沉思,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这次夏家坮98户村民同 意搬迁上楼,合同已基本签完,并不表示老百姓乐于搬迁欢喜上楼,实在是县里和 办事处的“封杀”卓有成效,逼得夏家坮村民无路可走只得缴械投降。湾子里没有 好路走,没有清洁干净的自来水喝,没有国家政策的阳光普照,年轻人谈恋爱都觉 得夏家坮是一个屙屎不生蛆的鬼地方……老百姓有啥法子,只能被动接受办事处搬 迁上楼的安排。夏继承说到这儿顿住了,用眼睛望着曹军祥,左手叉起,像梳子一 样把顶上几根稀疏的头发捋顺。老百姓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头发一捋,计上心 来。长此以来,鬼点子越来越多,而头发却越来越少。 照你的意思,老百姓随时有可能翻盘。曹军祥看到他叉手捋发的习惯动作,心 里突地打了一个颤,随即预测道。 这种可能性很大。夏继承点点头。 我们的安排很周密很细致的,综合了许多地方的成功经验制定出来的搬迁模式, 老百姓应该很乐于接受的。曹军祥很为乐观地说。 恕我直言,曹主任,你又不知不觉地走入了那种“好心办坏事”的窠臼。什么 新农村建设的需要,什么城市化建设的需要,什么集并土地节约用地的需要,这些 大道理成了掩盖你们损害老百姓利益的华丽外衣。其一,房屋以面积换面积,看似 平等,实则老百姓吃了大亏。夏家坮目前户均占地两亩,而到了居民点上,户均占 地面积不到一分田。两亩宅基地属于老百姓的私有财产,你们没给分文补偿。其二, 老百姓现有房屋前宽后宽,可以家庭养鸡养猪养鸭种菜,以此补贴日常家用,而搬 迁上楼后,这一切不复存在,收入减了一大块。其三,住在现有地方,他们还是农 民,而洗脚上楼住进新居后,他们到底是什么阶层?农民吗?没地种;产业工人吗? 没技术特长;游牧吗?没场地。尤其是那些半老不少的男女群体,首当其冲面临着 生存危机。没田种,没工打,没事做,用什么糊口果腹?夏继承说得条分缕析头头 是道,让曹军祥很震惊,因为他考虑问题的深度远远超过他作为一个农民所考虑的 范畴,而这些问题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绕不过避不开。 对于老百姓的生存问题,我们会出台相关政策慢慢解决。曹军祥只能笼而统之 地一带而过,接着特别嘱咐道,希望这些只局限于你的思考,另外请你多做做老百 姓的工作。他不希望夏继承的这些观点广而告之,尤其是第一条,宅基地是他们的 私有财产,一旦他们一窝蛙蟆乱叫似的闹腾起来要求补偿,那么将彻底颠覆我们各 级政府精心构建的现有搬迁上楼的运作模式。 工作我会尽量去做,只是希望你们在处理猪场赔偿时不要太让我失望。夏继承 的语气中含有一种交易的意味,他露出两颗黄门牙,望着曹军祥笑了一下。那一笑 有些意味深长,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此时此刻,夏继承不失时机地抛出这个极为敏 感的话题,看来他是早有思考早有预谋,之前那些堆砌似的铺陈和忘情的渲染,包 括组织这次赴省上访,无非是为引出这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