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拆迁清场项目开工只剩12天了。前半夜,曹军祥和妻子玉珍磨了半夜,长说 短说好说歹说慢说细说,总算把她说通,答应明早再去住院。安顿她睡踏实,已是 后半夜,他躺下身来,却怎么也难入眠,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 画面,与一部劣质的猎奇电影在快速倒带时的画面差不多。一忽儿是王副县长当着 全办干部的面大声训斥他懦弱保守无所作为贻误工期的场景,一忽儿是夏继承面对 强迫他拆迁的机关干部拧开农药瓶盖灌向嘴里的定格,一忽儿又是妻子玉珍没钱换 肾昏死病床暴睁双目的特写…… 早上起床,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打电话叫来妻弟玉清,和儿子晓波一道, 三个人送玉珍住进了医院。 他走出病房准备去上班,玉清赶出来叫住他,说,姐夫,我昨天问过大夫,我 姐现在做换肾手术还来得及。我朋友托付的那件事,你就开一次尊口打声招呼吧, 他钱都备好了。玉清几近哀求了。 他拍拍玉清的肩膀,喃喃道,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说完,自个儿走了。 此时,他有些恨夏继承,恨他搅乱了立衡项目落户这整盘棋局,恨他不守承诺言而 无信,恨他坚持己见毫不松动…… 走进办公室,只见桌上椅上沙发上扑满灰尘,他拿起抹布细细地擦拭一遍。只 要坐下来,请示工作的汇报情况的咨询政策的人就会鱼贯而入,就像一位挂名坐诊 的老专家面对几十上百个号子,得一个一个问诊把脉开具药方,屁股宛若焊在板凳 上,想挪动都难。平时,他一般很少呆在办公室,除了开会之外,他多数时间都是 在村、厂调研或到工地督办。现在不同了,书记到浙江挂职去了,他代理一把手, 必须得安排时间在办公室“坐诊”,很多事情他得过问还得定夺。 接待应付了十几拨人,刚得闲暇,他站起身,双臂抱颈摇动脑袋,人稍许感觉 到一点松弛,邹信访急匆匆奔过来,人未进屋,大呼道,曹主任,夏继承赴京上访 了。 宛如当头一棒,让他瞪眼愣神呆若木鸡。狗日的夏继承,居然赴京上访,闹出 这般大的动静,硬是要把我曹军祥往绝境上逼呀?硬是要看到我被书记县长调训, 看到办事处被关进信访管理“笼子”呀?硬是要看到立衡项目落户不成另栖别处呀。 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在夏家坮,在夏继承身上浪费了一腔感情,枉费了一片真心。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失败得体无完肤,失败得无可原谅。他颓然坐下,仿佛自言自 语,看来我们的友善和宽容成就了夏继承的放纵和无赖。 您能这么认识真是伟大的进步!邹信访带着惊喜的口气说,对付这些刁蛮之人, 三句好话抵不上一嘴巴。这是千百年来民间坊下总结出来的经典语录。只要您开窍 了,立衡项目落户就有着落了。 行了,你别在这儿空发感叹,快说如何把夏继承弄回来吧。他打断邹信访的话, 直奔主题。 夏继承坐火车今天早上到北京,正要去国家信访办上访,被省政府驻京办负责 信访的工作人员在门口拦截,现在他们已经把夏继承带到省驻京办安顿下来。我打 算今天晚上坐火车明早赶到,接到他后再坐明晚的火车赶回来。邹信访说。 也就是说夏继承没有访出去。曹军祥松了一口气。省里为了减少赴京上访的数 量,特在国家信访办门口专门设置了“哨卡”,等于是一道“过滤器”,很多本省 上访对象被中途截下。想一想省里还是蛮英明的,为基层干部解了一大难。现在各 级把上访维稳看得特重,尤其对出现赴京上访的责任人处理较严,如此一来,等于 是暗中保护了不少基层干部。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稍有所转变,马上对邹信访说, 你现在就订机票,今天下午赶到,迅速逮住夏继承,坐今晚九点的火车返回,以免 夜长梦多。 好吧。邹信访爽快应承下来,匆匆而去。 宣传委员程芝兰闪身而入,她没坐,站在大班台前,报告道,曹主任,《新华 内参》驻省城的记者、省城都市报的记者、省城“东山网”的记者上午住进了天都 大酒店。三大名记专为夏家坮的事而来。 我的天,他们的嗅觉怎么这么灵?他最怕记者采访,最怕记者介入。基层的事, 一旦记者掺和,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容易的事变得艰难,细小的事变得夸大。 我想可能是夏继承的哥哥从省城请来的。程芝兰猜测道。 热情接待,如实汇报,派人随同。需要我出面,我随叫随到。他说。 好的。程芝兰笑吟吟地说,脸上尽显妩媚,宣传工作快被边缘化了,而曹主任 拿出这般诚意,能够这样重视,让她很感动。 程芝兰出去了,但他的心被搅得没再安宁。 晚上六点多钟,在机关食堂吃过晚饭后,顺便在机关院子里走了一圈,但见浓 密翠绿的樟树冠,白花灼灼的广玉兰,还有开得妖艳无比的月季花,他猛吸一口这 夹着花香和树叶味道的空气,人感觉到些许的沉醉。 手机响了,是邹信访打来的,告知他已经见着了夏继承。他连声道,好,好。 你赶快带他到火车站,明早我派车去接你们。邹信访停顿片刻,叹口气说,没那么 简单,夏继承提出了三项条件,您答应了他才肯动脚回家。曹军祥知道夏继承赴京 并不寄希望访出什么结果,他无非是通过这种造势给办事处施压,以此要挟办事处 答应他的赔偿标准。一想到这点,曹军祥就烦,恨不得一口回绝。但转而一想,虽 然夏继承在北京闹不出多大的事,翻不起多大的浪,但他如若长久滞留那种敏感地 带总让人提心吊胆的,万一他狗急跳墙闹出事端呢?责任还得归办事处负,批评还 得归自己去背。思虑须臾,他问,说吧,夏继承提了什么条件?邹信访似乎等了许 久似的,快言快语道,第一,他要我买票陪他去天津看大海,说男人不看大海,不 知道胸怀的宽广。第二,他要办事处出钱买票坐飞机返回,说活了四五十岁想开一 次洋荤。第三,他要求您曹主任亲口答应猪场按300 万金额赔付,说您表态了才能 算数。 他越听越躁,大声嚷道,没门!便狠狠地合上电话。 狗日的夏继承,简直欺人太甚,放肆得恨不得在办事处头顶做起窝来,你提猪 场赔偿金额可以理解,怎么还要办事处出资让你到天津旅游,让你坐飞机开荤呢? 你这不是纯属讹诈吗?此先例一开,只怕今后上访者还会要求办事处出资他们坐飞 船登月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一种变向的纵容吗?不行,绝对不行!猪场赔 付条件可以考虑,但其他条件免谈。他打定主意,告诫自己不能松口。 来到办公室,待签文件堆满桌面,都是一些急需处理的公文,刚翻开第一本文 件夹,邹信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夏继承在那儿赌咒发誓,三项条件缺一不可, 否则就赖在北京决不返回。他气咻咻地回敬道,你让他死在北京吧。邹信访被呛了 一口,没多在意,反过来劝道,曹主任,现在哪里都是拿钱买平安,花钱保稳定, 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人民内部矛盾用人民币解决”嘛。夏继承能够开出价码,出钱 摆平,这是好事,怕就怕他像闷葫芦一样死不作声不提条件,我们还真没辙咧。他 提高音调,吼道,这种导向一旦搞偏,会贻害无穷!邹信访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继 续劝道,曹主任,除非您不想解决夏继承的问题。您想想看,夏继承要求我们赔付 300 万,乍看上去没多少理由,但细细斟酌,他的要求也不一定完全没有道理。所 以我认为与其这么僵持,不如答应他,先把他弄回去再说,“摆平就是水平”啦! 不然,他一会儿威胁我要到美国大使馆去告洋状,一会儿又说他家老大夏光宗为他 联络到了全国人大办公厅专管信访的一位副主任,随时等着他去上访。他简直就像 一颗定时炸弹,不定啥时候引爆,咱们陪他不起。邹信访的一番劝告让他的心有所 松动,他缓下口气说,你看着办吧。 是按咨询评估公司的赔偿方案赔付200 万,还是按夏继承提出的拆迁补偿方案 赔付300 万,是解决项目落户的核心。如果答应夏继承的要求,什么都好说,猪场 可以立马拆除,98户民居可以迅速启动拆迁,半个月之内完全可以清障到位,项目 可以如期落户。然而,县里明令要求办事处按评估公司的评估报告的赔偿金额予以 赔付,资金已经汇到了办事处财所账上。两者赔付相差100 万,如果按夏继承的要 求赔付,这100 万元资金从何而来?即便赔付出去,万一上面追查下来,谁来担当 责任? 思来想去,他决定召开党委会讨论,集体定夺,再报县里审定。 党委会得打有准备之仗,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就要想方设法得以通过,不然, 威信何在?颜面何在?但是,要想通过这项议题,并非十拿九稳,中间存有较大变 数。毕竟自己不是办事处的当家“老板”,至多只是代理一把手,尚未具备一言九 鼎一拍即成的权威。有一点让他很有底气,这项议题涉及的是群众利益,没掺杂任 何个人私利,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提出,堂而皇之地阐述,问心无愧地解释。如果大 家能够顺着他的思路作出决策当然是好,怕就怕党委成员中有人故意找茬故意挑刺, 因为党委成员中有人吃过夏继承的上访苦头,保不准他们会提出反对意见。党委会 上要求畅所欲言,不能堵塞言路,既然反对之声避免不了,那么就得扩大“支持声 音”的阵营,并要让支持的声音形成主导,压倒反对之声。办事处9 名党委成员, 书记在外挂职不能参与,8 名参会者中,剔除自己还剩7 名,许组委、黄副主任以 及程芝兰宣委等3 人铁定是“支持阵营”的,王大斌和自己是初中同学,都是从一 个湾子里出来的,应该可以争取到这一边来。只要把这4 人稳住,加上自己一票, 党委会上就形成了多数。想到这,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缕满足的笑意。 他叫来党办主任,吩咐他通知党委成员明天上午九点参加党委会,自己又分头 给许组委、黄副主任、程芝兰及王大斌打了电话,告知明天上午召开党委会的议题 并作了一些暗示,几个人心领神会满口应承。接着,他又给王副县长打了手机,请 他出席明天的党委会,王副县长询问是什么议题。他回答说是讨论猪场拆迁补偿问 题,王副县长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8 点55分,曹军祥走进党委会议室,已经有6 名党委委员相继走进 会议室,大家相互问候互打招呼很显亲近,其实在和蔼笑容背后各藏心事暗匿虚伪, 只是没人戳破这种虚情假意罢了。按惯常,会议正式开始前,是“轻松五分钟”时 间,大家便推举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杨中青讲一则笑话。杨中青面色红润很感光彩, 拉开那副以我为中心的架势,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讲道:唐僧、悟空、八戒、沙僧 四人取经小组在取经途中,悟空带着沙僧去探路,八戒溜到湖边,只见七位仙女在 湖中洗澡嬉戏,八戒很想看,但看不到,只能站在那儿干着急。唐僧走过来,严肃 地朝湖面喊道:施主们,小心鳄鱼啊!七位仙女一丝不挂地飞奔上岸。八戒看得馋 涎吊了三尺长,不住地感叹:组长的智商就是高呀! 大家捧腹而笑,将目光投向党委副书记刘子端,因为只有刘子端兼任着政协联 络组组长,有“组长”头衔。刘子端也不是等闲之辈,立马还击道:你杨中青今天 攻击这个明天编排那个,像疯狗咬破了卵袋,会不会又打回原形变成杨委(阳痿)? 杨中青曾当过专职党委委员,当时人家称呼他都叫他“杨委”。 杨中青正要奋起反击,王副县长驾临,大家才停止嬉闹禁口不语。曹军祥宣布 会议开始,他简明扼要地讲道:立衡项目落户在即,在拆迁清障中,涉及夏继承猪 场拆迁赔偿差距较大,直接影响拆迁进度。从项目落户的紧迫性来看,从人性化角 度来考虑,我认为应该重新考虑夏继承猪场的赔偿金额,提请大家讨论。 只几秒钟的静默,党委组织委员老许率先发言,曹主任提出这个问题我认为必 须迅速解决,不然项目落户受阻进而影响县里的发展大局和信访稳定,我们不能当 历史罪人。 的确如此。身兼党委委员的黄副主任紧紧接上说,夏继承提出赔偿300 万是有 依据的,经营三年亏损100 万,我觉得这100 万应该计入赔偿之列。 作为政府拿100 万赔付不伤筋动骨,作为农民亏损100 万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夏继承要求把三年亏损部分纳入赔付之列,我认为合情合理,应该予以解决,不然, 夏继承要同我们拼命都有道理。党委宣传委员程芝兰心平气和地表述了自己的观点, 让人听了很自然。 会场出现了短时间静默,会议的基调和导向是按预定的线路在运行,曹军祥颇 感满意,他看了看其他几名党委成员,没人有说话发言的冲动,似乎默许了这项提 议,刚要说出“通过”之时,党委副书记、办事处政协联络组组长刘子端开口了, 语调缓缓地说,我认为我们今天的党委会讨论的不应该是赔付金额问题,而应该是 如何拆迁的问题。赔付金额县里已经认同咨询评估报告中的200 万,我们今天讨论 增加金额足显多余,更显不慎。 刘子端曾是他的竞争对手,年纪比他轻,但资历比他深文凭比他高。他从村支 书招聘出来时,刘子端就是党委组织委员,从考察到招录都是刘子端一手操办的。 前年办事处主任调走位置空出来后,本该摆在第三号的刘子端顺着上,县里却没有 提拔刘子端而提拔了摆在第四位的他,以致刘子端认为他暗中拱了路子找了关系。 虽然两人面子上顾着,但彼此心存芥蒂互不买账,在办事处已是公开的秘密。他知 道刘子端会出面反对,但没有想到他反对得如此犀利,不由分说地从根本上否决了 你召开这次党委会的动机。 姑且不论这100 万政府拿不拿得出来,即便拿得出来,我们赔付给夏继承,有 无政策规定有无法律依据?100 万啦,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有这么简单说赔就赔的? 党委委员、纪委书记老万说,他曾驻点过夏家坮,那年为农民负担的事夏继承组织 全湾人集体赴省上访5 次,县里批评老万劝阻不力,给了他行政记过处分,还在全 县通报批评,所以至今他对夏继承耿耿于怀。 我不同意多赔100 万给夏继承。如果多赔了,等于是纵容上访纵容闹事,好哭 的娃儿有奶吃。何况,夏继承的猪场既是非法占地又是违章建筑,不赔他也无话可 说!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杨中青分管土地规划城建,竟然把那些在老百姓眼中一文 不值的地方法规拿出来套用,为自己的论证寻找论据。杨中青也曾于5 年前吃过夏 继承的苦头,当时他是计生办主任,在办理一起“两非”案件时,把夏家坮一个育 龄妇女弄到宾馆审了两天两夜,夏继承到县检察院渎职局告了他,要不是办事处书 记出面说情,差点判了他的徒刑。 唯有王大斌没有发言,看他坐在那儿不住地抽烟,一副不想发言的态势。曹军 祥捋捋思绪,言辞恳切地说,我们今天召开这个党委会,是从实事求是出发,有针 对性地解决问题。关于夏继承猪场的赔偿问题,本来县里已定下标准,但在执行过 程中与实际情况发生冲突,行不通,那么我们拿出来重新研究很有必要,决定权还 是在县里。刚才,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我提议,咱们按照党委议事规则来定, 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他不想继续纠缠下去,越往下扯越扯不清,越往下扯问 题会扯得越多,不如快刀斩乱麻,反正他心里有一点小把握,履行一个形式,通过 就行了。 同意将经营亏损100 万纳入赔付金额的请举手。他边说边举起了手。他看到黄 副主任和许组委相继举起了手,程芝兰看看隔壁左右后也缓缓举起了手。他将眼光 盯着老同学王大斌,只要他举手,他就可以宣布通过,可王大斌根本不往他这边看, 静静地抽着烟,眼光望着别处。他狠劲地咳嗽一声,以期提醒王大斌,可王大斌就 像置身事外超度凡间的方丈一样,与己无关不为所动。 完了,完了,王大斌临阵变节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老乡什么同学都是 不可靠的把戏。他几乎有点绝望地再看王大斌一眼,希望有起死回生的奇迹发生, 可王大斌依然故我眼望别处。 请放下手。他有气无力地说,失败的滋味,屈辱的感觉,把他的心境彻底摧毁。 他把求救的目光射向王副县长,说,请王副县长作指示吧。 王副县长环视一周,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说,很高兴今天能参加办事处的党 委会,让我真正看到了民主决策的精彩。我想说三点想法,供大家思考。第一,多 从主观上反思我们的工作力度工作措施。夏继承的猪场阻碍着整个项目的清障,我 们放着堡垒不攻,眼见险阻不过,这是不作为,更是贻误事业! 恰巧这时,王大斌手机响了,冲断了王副县长兴致颇高的讲话,王副县长打住, 瞄了王大斌一眼。王大斌慌乱地关掉手机。王副县长转过头,继续讲道,第二,钱 不是我们推动拆迁清障工作的唯一法宝。动辄拿钱安抚用钱摆平,完全丧失了我们 的工作原则,这是万万要不得的。夏继承幸好只要了100 万,要是他狮子大张口要 我们赔付1000万呢,我们也来开会讨论补偿给他1000万吗?既然县里已经定好赔付 金额,那么我们就该按这个标准去做工作。如果加钱,还要我们这些干部作什么用 呢?第三,切实转变工作的方式方法。谁都知道现今处于“文明的法律,刁蛮的村 民”的特殊时期,中央提出以人为本完全正确,我举双手拥护!但是,我们要因时 而应因事而应因人而应。对待夏继承这类刁民,我们该做的思想工作做了,该说的 好话说了,该讲的理性也讲了,他坚拒不从,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畏首畏尾忍让退缩 吗?那样的话,我们不仅完不成拆迁清障任务,恐怕连我们社会主义这块阵地都会 沦丧和陷落。所以,一味顺从百姓意愿,都当乖儿孝孙,总想讨好老百姓,追求好 口碑落下美名声,是一种危险的消极主义,其结果是一事无成! 王副县长含沙射影连讥带讽侃侃而谈,居然还赢得了几拨稀稀拉拉的掌声。曹 军祥脸色赤红头发直竖牙帮紧咬拳头紧捏,他不能容忍王副县长比批评还让人难以 接受的污辱性言语,一口恶气盘踞胸间,就像充气很足的气球还在继续充气一样, 瞬间即可爆炸。他提醒自己:克制克制再克制,忍耐忍耐再忍耐!他是县领导,批 评下属是他的工作,训斥下属是他的职责,理所当然明正言顺。 他的下嘴唇旁有一排被深深咬过的牙痕。 也许是看到他脸面扭曲气恨难耐即刻爆发的样子很可怕,黄副主任马上把话接 过去,问,请问王县长,夏继承为了捍卫他的利益肯定要四处上访越级告状,闹得 上下不安鸡犬不宁,县里还追究我们的责任吗? 王副县长喝了一口茶,凌厉的眼光扫过黄副主任,厉声道,夏继承如果再无理 取闹去上访,外面有好多成功的经验我们可以效仿。这次他从北京回来,先把他关 到县里的上访学习班去封闭培训一个月。如果还不悔改,说明他得了上访癖,把他 送到精神病医院得了。 这席话从王副县长口里说出来既顺溜又轻巧,就像土改时的特派员随便处死枪 毙一个人一样简单而随便。知道王副县长强势,但未曾料到他强势得有些无法无天 令人刮目。 夏继承比兔子还精明比狐狸还狡猾,又有两个有权有势的弟兄在省城为他作后 盾,只怕豁子越闹越大,今后无法收场。许组委忧心忡忡地说。 你们怎么都一个腔调,前怕狼后怕虎的,这是干不成事的!我们恪守原则手握 正义有何惧怕?王副县长训斥道。后边的话看似在给党委成员鼓劲,实则在给自己 打气。 县里不知用了多少冤枉钱,赔100 万给夏继承等于九牛拔一毛,好又没给别人, 讨好的是老百姓,何乐而不为呢?该可以减少多少冲突和麻烦。宣传委员程芝兰用 细小的声音说。 县财政钱多的是,但不能赔给夏继承,那样会坏了规矩乱了尺度!王副县长很 原则地强调道。 既然如此,我们已经无计可施黔驴技穷,请王县长为我们指点迷津吧。曹军祥 这个时候才缓过气来,故作谦逊地请教道。他清楚再强求下去也是枉然,结果不会 改变,不如顺竿爬,看你王副县长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 县长让我坐镇立衡项目,并且要求我们信守承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清障让项目 顺利落户。我们必须以强大的攻势强硬的态度强势的作风迅速出击,集中全办力量 组成浩大的拆迁专班,打围攻战打整体战。我提议,下星期一上午八点准时行动坚 决拿下!王副县长大手向下一劈,斩钉截铁,没有余地。 虽然心有不服,虽然预感不妙,但在老办法不管用,新办法不够用,没办法可 以用的情况下,要想迅速解开这道“死结”,攻克这座堡垒,也只能试试这种法子 了。平心而论,他有重重疑虑,但他没有提出。倘若这一仗能够成功,没有人说什 么,但若失败,你王副县长留下的滔滔不绝的宏篇大论以及不加修饰的批评指责, 会成为人们嘲弄耻笑的谈资和猛料,更是对你王副县长所谓的招牌似的“强硬路线” 的神圣宣判。 这个时候,曹军祥发觉自己心里跳跃着那种唱戏不怕台高、等着看笑话的愿景, 他怀疑自己心里出现了一些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