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妻子将一碟炒猪肝,一碟炒排骨和一碟豆角放在小小的圆形餐桌上,然后在墙 边挂着的毛巾上揩了揩手,吃饭吧!诚成! 郭诚成到家洗好澡后,一直仰头靠在沙发上,很久没起身,也没朝妻子这边看。 听到妻叫吃饭了,他突然提出一个让妻子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要求,喂,今天我想喝 几口酒,你去帮我打半斤来吧! 咿呀,这是么子啦!你已十几年不喝酒了,今天怎么想起喝酒了?你遇到么子 喜事了?妻子斜眼看了看郭诚成,他人坐在电视机前,靠着沙发双目微闭着,没看 电视,显得无精打采又心事重重。莫不是有么子不顺心的事?妻子心里有点忐忑。 不是,就是想喝酒,你去帮打点酒来就是了,不要瞎猜疑。郭诚成说着转过头 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妻子,去吧,去打点酒来吧! 好了,好了,这就去给你打!妻子在餐柜里拿了个半斤装的玻璃瓶子,快步出 了家门。 得啦,得啦,莫要再喝啦,火烧眉毛了!妻子把郭诚成面前还剩大半瓶酒的瓶 子拿到自己身边,醉了不是好受的!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你十多年前醉生梦死的苦 头难道忘了? 拿瓶子过来,不要以为我久不喝了,酒量就退了,小小半斤酒醉不了,我只是 爱上脸罢了。说着他从妻子手上拿过酒瓶,又朝杯中倒了个满。 郭诚成只顾喝酒、倒酒,倒酒、喝酒,却很少吃菜。 妻子在一旁看着很是心疼,但又无奈。 总是一杯接一杯灌,又不吃菜,么子不容易醉!妻子爱怜地用一个小碗盛了猪 肝、排骨递到郭诚成手中。 郭诚成把小碗放在酒杯边,没动一筷子,仍是频频端起酒杯不停地往嘴里倒酒。 半斤酒只有五分之二了。 郭诚成仰起头,又往口里灌了几杯才放下杯子。 郭诚成觉得有点头重足轻,眼睛发花。转脸看看电视,只见图像模糊,似乎电 视与房子在一起旋转。莫非不到半斤酒就醉了?他想站起来试试,但屁股刚离开凳 子,双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了。真的,怪事,十多年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了! 妻子顺手把他扶到长沙发上躺下。 噢,你刚才是说我十多年前常常酒醉的事,那是什么年代啊?那是为什么醉的 啊?郭诚成舌头打滚,口齿不那么清晰,你是知道的,我这个生在乡下长在农村的 农民儿子,解放后,家里分到了田地,我又考上了大学,就凭这,我郭诚成八辈子 忘不了共产党的大恩大德。所以在大学时我就表现不错,二年级入了党。你可知道, 那时在大学里的党员是很少很少的。我毕业分配到东山矿走上社会后,看到我们国 家又出现了不正常,一些会管理,懂经济的被说成不懂政治或者不抓政治,被贬了。 当时还是“愤青”的我在一些场合不遮不掩地说,我们党的用人机制有缺陷,只靠 少数个别人的眼光或好恶选人用人,而不是通过人民群众推荐投票,那些投机钻营 的,吹牛拍马的,嘴巴呱呱叫的,双脚不着地的得到提拔。那些能干的,脚踏实地 的,嘴皮子不响的,实心眼的,得不到重用。这是啥事哟!郭诚成虽然有些醉意, 但说话慢条斯理,神志明白,为此,我上书上级党组织诚恳建议改变选人用人机制, 否则,将严重影响党的形象和威信,失却人民的信任。郭诚成长长地叹息一声,唉 ——,就为这,一夜之间我成了“右倾翻案风的社会基础”,说我竭尽全力给党抹 黑,是叛党! 郭诚成从仰靠转成了侧身,没多久,我被开除了党籍。当时我年轻气盛,哪里 承受得了,不是三天两头写信向上级反映,要求纠正错误处分,就是三两个月跑到 上级机关上访。一直奔波了两三年,毫无结果。于是,我从不沾酒的一介书生,开 始整瓶整瓶地灌酒。开始的几次,真是醉得九死一生,一醉就瘫倒在地上,一个劲 地呕吐,差点没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你说怪不怪,醉了几次,我竟然一次能喝一斤 桂林“三花”了。当时,我觉得醉是一种享受。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醉比醒好, 一醉解千愁吧!从此我每喝必醉,不醉不罢休!后来我最多能喝两斤“三花”。他 越说越慢,并开始显得有气无力,接着我又学抽烟,整天一支接一支,一包接一包 地吞云吐雾。当时我下井劳动改造每月得的几十元生活费,全被酒泡没了,被烟烧 光了。我正是靠这烟和酒的刺激,挤跑了我所有的不愉快与不幸,熬到了组织上为 我恢复了党籍。从此,我便把酒戒掉了,这十多年来,可说是滴酒不沾。但烟瘾无 论如何也戒不掉,而且还越吸越厉害。如果全矿职工搞吸烟比赛,我稳拿冠军! 说了这一大通,郭诚成脸色由红变成了白色,似乎刚才那些快要醉人的酒气, 随着这一通长谈大论飞了个精光。 妻说,这些我都晓得,平时从不轻易说起,今天干啥发酒疯了? 此刻,郭诚成软沓沓地坐起来,抓起餐桌上的酒瓶,索性仰头咕噜几下,把余 下的小半瓶全倒进了嘴里,要醉就醉个够,醉个痛快!他一边说一边躺了下去。 是啊!郭诚成,你曾被开除过党籍,可后来又恢复了党籍。现在,你又是一名 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可你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却没有了“党性”?你像个党员吗? 不像,半点都不像!郭诚成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