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轰隆隆,啪!轰隆隆,啪!…… 刀光剑影般的闪电,把漆黑的夜空划得支离破碎之后,接着是震耳欲聋、令人 听了血压陡然升高的雷声。 雨,一阵紧似一阵。 郭诚成家的窗帘被风吹得像海风吹起海军军帽上的飘带,腾空飞舞,啪啦作响。 郭诚成被惊醒了。 他起床挽窗帘关窗门。当他正要把两扇窗门关紧时,呼呼的风雨声中好像夹杂 着悲凄的哭声。 他侧耳静听了一会儿,证实自己的听觉确实无误时,他立即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深更半夜的,风雨这么大,你去哪里?妻子柳娟也被大风大雨吵醒了。 我出去看看,是不是哪家房屋受风吹雨淋倒塌了,出事了!说着他从门后边抓 了把雨伞,大步匆匆出了门。 郭诚成走几米,停下来听听,然后再循声走去。 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雨像瓢泼似的劈头盖脑浇淋下来。 郭诚成撑开的雨伞被吹得东摇西晃。 走过了几条巷子,便不知朝什么方向走了。因风大雨大,把刚才勉强能听得见 的一点微弱哭声淹没了,现在灌在他耳膜的只是哗啦哗啦的雨声伴风声。 只好凭感觉在家属区巷子里串来串去。 刚走出一个屋角,突然一股强风把他手中的雨伞掀翻了。那形状犹如朝向天际 的大喇叭。 片刻之间,郭诚成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他使劲扳回雨伞伞面,但不一会儿又被掀翻了。 反复几次之后,他索性不扳了,干脆让雨淋个够。 他又走了几栋住宅,仍然没有听到动静。 他坚持不停地在巷子里细听细寻。在远处路灯直射不到的灰暗的光线下,郭诚 成的满头白发格外显眼,仿佛一个银球在家属区大街小巷里不停地滚动。 他又走过几栋住宅,来到小山坡上的一个独门住户,突然,里面传出了几声哭 泣。声音很沉重,但声音已经沙哑,传不出多远了。 出什么事了?郭诚成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音,甚至连刚才的哭泣声也强压了 下去。这深更半夜的,大概是怕遇着坏人。 请开门,请开门,我是郭诚成,风大雨大,我是来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呆了一会,门“呀”的一声开了。 不太亮的灯光下,屋内的情景使郭诚成大吃一惊:不足16平方米的屋里水已没 过足掌,卧具全被淋湿,一起堆在屋角漏雨比较小的桌子上。一位三十六七的青年 妇女,怀里抱着个小男孩,坐在一个小凳上,双脚垫着两块砖头,以免被雨水浸泡。 郭诚成抬头看看屋顶,到处都在哗哗哗,嘀嗒嘀嗒往下掉雨水。他又跑出屋后 察看,只见大风吹动屋顶的树枝,在屋顶来回晃动,将一些瓦片一块块扫开了,有 的地方已被扫得片瓦不留。 雨在下。风不停。看着这湿漉漉的房屋,湿漉漉的孩子,湿漉漉的母亲,郭诚 成顾不上询问任何情况,走到妇女面前,快把孩子给我,今晚到我家住一晚,明天 再把房屋修整好! 妇女抬起头,黑发紧贴在两边脸颊上,只露出嘴巴、鼻子和眼睛。她呆滞地看 了郭诚成许久,才站起来,把孩子递给郭诚成,然后自己拿了锁把门锁好,跟在郭 诚成后面,慢慢消失在雨幕中。 郭诚成与妻子忙着为淋湿了的母子俩铺简易的沙发床,挂好蚊帐。母亲和孩子 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孩子在母亲怀中酣睡。 床铺好了,先放孩子睡吧!郭诚成朝年轻的母亲说。 柳娟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放于床上,然后合闭好蚊帐,并用小塑料夹夹好帐门 避免蚊子叮咬。郭诚成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怎么今晚就你和孩子在家?是不是爱人上 夜班?郭诚成开口带了四个问。 我叫江安惠。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而且只答了一句,双眼即 扑扑扑直掉泪。 噢!你是江安惠!你的情况我知道,我到安全生产科工作后,在安全科事故卡 片上看到了你爱人因工牺牲的情况,有关你的生活处境,我也听人说起过。郭诚成 心情似有一种内疚,我才当几天矿长,有很多工作还没有开始做,今后请多给我提 意见。 郭矿长,你不知晓,没有男人的家好苦哟。像今晚屋子漏雨,若是孩子爸在, 他就可以上屋去修检,或者把树枝砍了。现在我一个妇道人家有啥办法?像这样苦 水浸泡似的没滋没味的过生活,要不是孩子还小,我真想两脚一伸一了百了。她说 话一直勾着头,连看一眼柳娟、郭诚成都不敢。 郭诚成在心里叹息:是啊,她作为遇难矿工的遗属,她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没 有半点虚情假意,更不是在要挟我这个矿长! 郭诚成以同情愧疚的心情凝视着江安惠,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怜悯之情。江安 惠似乎从郭诚成身上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于是她敞开自己的心扉说,自从水 保出事这么多年来,矿里从没有领导到我家看过,我家的门口朝东朝西都不知道。 当然,当矿长的事情多,我们不怪,但过年过节,矿里派人到我们这些因公失去主 家的孤儿寡母家走走看看,问问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还是应该的吧?你知晓吗?我 们一家人每月只120 元抚恤金,几年前还能应付,可现在东西死贵,天天喝粥吃青 菜都不够!她用发红湿润的眼睛看着熟睡的孩子,可怜这孩子跟着受罪,有时他看 到别家小孩玩玩具,买零食吃,喊着要,哭着要,我没钱买,只好背着孩子偷偷流 泪。我就一个孩子,我不懂得爱吗?不想让他跟别的孩子一样过得好些吗?我不明 白,矿里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安排这些失去男人的家属做点临时工,哪怕一个月得 五十一百也好,也能贴补贴补生活呀!她的意见充满善意,若照现在这样,主家把 命都赔上了,到头来老婆孩子连生计也难维持,今后还有谁愿下井采煤?郭矿长, 你去矿区市场看看,那里面有多少工人在摆摊做小买卖?他们宁愿一天拿微薄的收 入,刚够吃一天的伙食,也不愿去上班下井,都怕危险呀!我们这些遗属就像旱田 禾苗盼雨水,漆黑夜晚盼月亮,希望郭矿长为我们做个大主家呀! 郭诚成在沉思,没有马上回话,屋里一时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郭诚成说,我会努力这样做的。他用深沉的目光看看这位母亲, 看看那还不懂世事,睡得香甜的孩子,然后看看手表,微微叹息一声,时间不早了, 你上半夜基本上没有睡觉,快点休息吧! 郭诚成、柳娟进了里间卧室。江安惠打开透明的尼龙蚊帐,脱鞋上床。 先是客厅的灯熄灭,接着是卧室里的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