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能容纳千人左右的市人民法院审判庭里座无虚席。连几条人行道也被挤得满满 当当。还有正门和两侧大门外也全是密密匝匝的人头。有的还把自行车推到外墙的 窗户下,或坐或站在自行车上,把头侧向审判庭内。还有不少于审判庭内的庭外听 众,干脆坐在审判庭周围的草坪上,专注地听着庭内的各种发言。 这是法院开庭审理东山矿特大瓦斯事故案主要责任人梁光涛。 坐在审判庭前面两排的,几乎都是几个月前到法院门前跪着请愿,要求法办梁 光涛的殉难矿工的家属。他们个个面带怒色看着梁光涛。 公诉人刚才对东山矿去年12月23日发生的瓦斯燃烧,造成32人死亡的特大事故 责任者、原东山矿矿长梁光涛提起了公诉,下面开始法庭调查。审判长宣布之后, 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眼被告代理人席上空空如也的位置,被告人梁光涛,你委托辩 护律师了吗? 没有!梁光涛用浓重的河南口音答。 委托有其他辩护人吗? 没有! 你需要辩护人吗? 不需要! 你对公诉人刚才提出的公诉事实有异议吗? 没有! 梁光涛站在审判庭前方,对审判长的提问,话音刚落,就不假思索地一一回答。 下面请证人出庭提供本案有关证据!审判长宣布了又一项议程。 证人席上一位中年妇女站起来,我叫黄秀莲,38岁,是东山矿瓦斯事故死亡职 工李子奇的妻子。我受32户遗属的委托出庭作证。她讲了没几句,就泣不成声了。 她强行压抑住情绪勉强说下去,在去年12月23日的瓦斯事故中,我们的32位亲人烧 伤后先后死亡,共遗下孤儿寡母和老人145 人,孩子最大的15岁,最小的仅出生三 个月,老人年纪最大的87岁,这给我们家属亲人精神上带来重大打击,在生活上带 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同时也给国家带来了政治、经济上的严重损失!这个家属证 人说话有条理,也很有点表达能力。据了解,事故发生前,当时的安全生产科长, 现任矿长郭诚成从井下打电话给梁光涛,要求停止当头生产,处理好事故隐患再作 业,可梁光涛不顾工人的生命安全,固执己见,最后造成了特大事故。我们认为, 这是严重的责任事故,要求法院给予严惩。这里有我们32户家属的强烈要求,并盖 了我们的印章,请法院受理。 法庭书记员接收了这份证明材料。 证人郭诚成,刚才证人黄秀莲提到,事故发生前你在井下打电话给梁光涛,要 求处理事故隐患,这是事实吗?审判长问郭诚成。 是事实!当时我打电话向梁光涛汇报了工作面的情况,同时我作为安全生产科 长也提出了处理意见,但梁光涛只考虑煤炭产量和国家需要,没有采纳。我拒理力 争,甚至与他辩论也无济于事。郭诚成以无限惋惜的心情看着梁光涛,从这件事说 明,梁光涛对安全生产,对工人的生命安全,对国家财产安全危险缺乏警觉性,或 者说安全在他心目中似乎没有占据应有的位置。应该说,思想上的不重视是这次事 故的主要原因!郭诚成将双目移向审判长,我的作证完毕。请问审判长,我能向法 院说说我对此案的意见吗?老梁没有委托辩护人,我权当为他作作辩护吧! 可以,你说吧!审判长签应了郭诚成的请求。 不,我不需要辩护!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辩护!梁光涛突然大声喊起来。 寂静!寂静!审判长对梁光涛发出了警告。审判长转向郭诚成,你继续说吧! 东山矿这次事故,损失是巨大的,给全矿职工家属、特别是遇难矿工家属的心 灵造成的创伤是惨重的,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深刻的教训!郭诚成站起来,洪亮的 声音在法庭里回旋,但从本质上讲,梁光涛对这次事故是无意识酿成的。据我所知, 梁光涛之所以这样重产量,主要是他过重考虑到矿里的经济收入。他曾不止一次地 说到:其他行业发的奖金比我们矿工的工资还高,这太不公平,煤矿工人的付出太 大却回报太小!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产量抓上去,让煤矿企业煤矿职工也富起来, 要不就枉为矿长,就对不起全矿父老兄弟! 我不需要辩护,法庭不要听他的,我作为矿长给那么多家庭造成了悲剧,罪有 应得!梁光涛又喊了起来。 梁光涛喊声一停,郭诚成继续接下去说,鉴于事故原因的复杂性,多样性,我 请求法院,在量刑时,可以考虑从轻处罚!我的意见说完了,谢谢审判长!郭诚成 坐回原位,以无限深情的目光不时看看审判长,不时看看心情沉重的梁光涛。 被告梁光涛,刚才两位证人所说的是否事实?审判长问。 是事实!梁光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对本案所涉及的事实还有何异议? 梁光涛摇摇头。 在本案判决前你还有什么要对法庭说明吗?问到这,审判长不再提问,只待梁 光涛作出反应。 稍顷,梁光涛将微勾着的重似千斤的头缓缓抬起来,然后用愧疚忏悔的目光扫 视一阵旁听大厅的各个方向,最后定定地凝视在前面两排遇难矿工的遗属身上。如 果我要说的话,首先恳切地希望,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辩护,我不需要为我减轻罪 责,凭我现在的心情,我希望法庭给予我重判。他沉沉地叹息一声,我作为矿长, 在任职期间,没有给全矿职工带来什么好处,却给大家带来了痛苦和悲伤。现在, 我心里的痛苦和自我良心上的谴责,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在入狱之前和入狱之后,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脑子里无时不在重现那血淋淋的场面和那些可怜的孤儿寡 母的生活境况。所有这些,我不应得到遇难矿工家属的原谅,更不应得到法律的宽 恕。尊严的法律应该严惩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只有这样,才聊以慰藉受害亲属 那流血的心!梁光涛把头昂起,尽量不使满眶的泪水掉下来。 坐在前面的遇难矿工家属黄秀莲,此刻似被梁光涛的真诚感化了,她面上的表 情从愤怒变成了同情。其他家属的表情也都有了软化的迹象。 最后,我恳切希望煤炭企业主管部门,煤炭企业的矿长们,从东山矿的这起特 大事故,从我身上吸取教训,在一些问题上好好反省反省,今后一定要真心地多为 煤矿职工这天底下最艰苦,人身最危险,贡献最大,待遇甚微的工人做些实事好事。 同时,我还有个希望,希望我的妻子、儿子能生活得好一些。我孩子还小,妻子没 有工作,身体弱,需要照顾。他们是无辜的,应该说,他们也是受害者,是受了我 的连累呀!因此,我在向受害矿工家属请罪的同时,也向我的妻子、儿子请罪!梁 光涛终于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扑簌簌沿着宽大粗厚的脸颊滚滚而下。 此刻,坐在前面的遇难矿工的遗属们也几乎个个双目含满了同情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