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郭诚成身着全副矿工服装,直向井口走去。咚咚的脚步显得比往日沉重,精神 似乎没平时那么饱满、昂扬。头上的矿灯却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闪亮。他走一步,矿 灯剧烈地跳动一下,像是发怒的孩子踢脚蹬足。 他的后面出现无数矿灯。在灰蒙蒙的光线下可以看出,后面是去上夜班的工人, 一个个高大威武,精神抖擞,煞是威风。他们有说有笑,分外开心。 郭矿长,这个星期又轮到你值夜班了!我都忘记了,我刚才还拨电话到你家找 你呢!郭诚成拐进调度室,值班调度员老桂即向他报告了一个新情况,6 点30分, 地质水文科老白来电话,说我们矿井田边界的东南边,已被农民小煤窑打穿好几处, 致使风量大量流失,严重影响到整个矿井的通风,井下温度有所升高,瓦斯积蓄较 快! 采取措施了没有?郭诚成急不可耐,气色不好地问。 基本上堵住了,但那边离矿区太远,又偏僻,矿里很少有人经常去检查,什么 时候又打穿了也不知道,这样对大矿威胁很大。老桂的口气有一种忧虑感,上次矿 里与市政府共同圈定要填封的几个威胁大矿安全的农民小煤窑,可一个也还没有处 理,仍在继续往里开采。老桂在市里工作的一位熟人私下告诉他,封闭一个小井, 市里一年要少收上百万税,他们哪舍得放弃这样的财源?要不然,这十几年不少小 井开了封,封了又开,市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唉,这就是利益不同,考虑问题不 一致的结果!这样搞法,也太不顾及国有企业的利益了!弄不好哪天闹个井毁人亡 就全完了! 唉,中国的事情真是越来越难办,越来越复杂了!今天郭诚成的神态似乎有点 反常,老桂,你开了里间的门,让我在里面静一会儿再下井。 郭诚成进到里间,这便是他一个人的天地了。于是他顾不得再强作精神了。他 双手抱头,瘫软在木沙发上,头无力地仰靠着,复杂的大脑沸腾开了,刚才的,前 段时间的,乃至过去的,凡给了他较大刺激的事,像过电影一样向他涌来。 郭诚成呀,郭诚成,这些时日你听广播了吗?山西一个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 一下死了50多人,山东潘西矿发生瓦斯事故,死亡43人。最近,黑龙江鸡西矿务局 小恒山矿发生一起瓦斯燃烧事故,更怕人了,一次死亡80多人啦!求求你,为了孩 子,为了这个家,不当矿长了好吗?梁矿长坐牢后,他的妻子儿子遭到多大的人生 磨难呀!若真是这样,我可受不了呀!这是妻子今晚哭诉着向他哀求的话。 是啊,妻子在我人生处于最低谷的时候,给我力量,给了我希望,而她自己却 饱食了人生苦汁。作为丈夫,现在应多给她体贴,多给她欢乐和幸福,绝不能再让 她过凄苦、受人白眼欺凌的屈辱日子了! 爸爸,梁飞被人打得好惨呀!爸爸,我和妈妈给你磕头,求你不要当矿长了, 要不我再也不叫你爸爸了!这是孩子的乞求。 不,我不能没有孩子,在我的生活里,不能一天没有叫我爸爸的声音,这是我 42岁结婚,45岁才有这么一根独苗苗呀!郭诚成在心里说。 被告人梁光涛,在担任东山矿矿长期间,由于不听取现场安全人员的建议,独 断专横,导致东山矿发生一起特大瓦斯事故,死亡32人,直接经济损失450 万元, 性质恶劣,损失重大。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判处梁光涛有期徒刑5 年!………这是市人民法院的宣判。 此时此刻,像电影镜头一样,在郭诚成脑际又出现生活中一幕幕的叠影:梁光 涛在家里被逮捕,梁嫂担煤跌下山坡,梁飞遭殴打……… 还是辞职吧!为了妻子,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 他的思绪似乎完全乱了,脑子里仍在不停地过电影:江安惠住房漏雨。江安惠 搂着孩子在漏雨屋中哭泣。郭诚成自己在党旗前举手宣誓以及职代会上无人候选当 矿长的冷落情景……… 不,不能辞职,绝对不能,至少在近年不能辞职!自己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哪 能只想自己的利益,而不为职工群众利益,国家利益着想!…… 这时,他沮丧的情绪已消失,但仍像大病一场刚刚康复。他从沙发上撑起沉重 的身子,然后慢慢地移过去,出了调度间,在矿领导值班排板下的一排背朝外的小 木板中,翻过去一块上面写着“郭诚成”的小木牌,挂到了写有“夜班”字样的下 面。 郭诚成甩动沉重、粗厚的长筒水鞋,发出咚咚的响声,似乎震得地皮都在抖动。 脚步迈入矿井井筒的阶梯路,缓缓往下走去,嗒——轰,嗒——轰,嗒——轰 ……脚步声在井筒壁的回音下,震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负重感, 紧张感。 嗒——轰,嗒——轰,嗒——轰…… 随着一步一步慢慢往井下走去,郭诚成的背影由大变小,最后慢慢消失在井下 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