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晚上,夜漆黑,风在树梢上尖啸。在牲口圈吃过赫鲁晓夫都未尝过的美味, 胖崽打着手电送我回家。大远呢,就听我娘一边骂,一边打着小灯儿沿街找着什么 向我们走来……我们家那只早20几年在关中、豫西、或是鄂北的大商铺里能卖10块 大洋的白公鸡,就那样壮烈地牺牲了。 爷爷回来了,娘苦着一张脸,我心胆怯怯地作着狡辩。b 是什么,u 是什么, b 与u 拼在一起是什么。爷爷听不进去,更不理会这些,他只恨这孙子才上了半年 学,就犯下这么没出息的事。他心里窝火,有四五天吃不下饭,也不肯出门。 要过年时,爹才从临城回来。爹宽慰爷爷,家里八九只小公鸡子,拣两只体弱 的杀来过年,其余的都留下,来年看使唤儿,总挑一只好的出来。 “哪得吃多少东西?——惹多少人啊!” 爷爷不同意。除了杀的、卖的,爷爷指定就留下一只在我任怎么也看不上眼的 短尾巴杂毛鸡。 春天的时候,娘把红萝卜、油菜根煮熟了,在房上晾得半干。我带妹妹到南河 里剜野菜,大半天的回不来,口袋里就装了些作零食。那东西本来就很甜,缩了水, 放口中嚼起来壮嘴,有果脯的口感。我寻思要晒得越干会越筋道,越好吃,就放了 一些在东厢房的窗棂子上多晒几天。收拾的时候,掉了一颗在地上,让年年扎窝的 芦花老草鸡抢吃了。那东西,干着芦花鸡刚能吞下,可吞下去见水就胀,直胀得那 鸡歪着脖子乍毛疲眼地卧墙边,最后没办法,爷爷剪开它的嗉子取出来。像人做了 一场大手术,芦花鸡到三月底沾四月了才扎窝,这年的小鸡就特别晚。 爷爷指定要留下的短尾巴杂毛鸡,原来刚孵出的时候,也是绒球儿一样白里透 黄,金灿灿的,不到一个月,它的翅尖就长出了棕色的小翎儿。快两个月时,胎毛 都脱光了,除翅尖与屁股上长了些短羽,从脖子到前胸,从背上到腹股,脱得精光, 几乎就是个肉蛋,只在院子里跑起来噔噔噔野劲猛壮。直到秋后,身上才长了些紫 不紫红不红的细羽。整整一个冬天,鸡冠子长了不少,肉髯都下来了,也知道撵草 鸡学坏了,秃乖乖的尾巴还是没有闪亮的长翎,只一些黑褐色短羽。 娘说,“这小公鸡子,真丑!” 我就不明白,原来好好的怎么是个杂毛鸡?爷爷说,你不看暖出来时,那嘴, 那腿都是青色的,一换毛大多就不是个白鸡儿了。入冬时它才学坏,饶不会扎蛋儿, 偏倒把草鸡们撵得可处跑。有时我给它一坷垃,它不过扭头儿跳一跳,拿棍子赶出 门外,转眼工夫,它又把刚下过蛋才踱出门外的草鸡追回来了,真是讨厌得很。可 爷爷选中了它。 直到第二年快将入夏时,那小公鸡子又换过一茬毛后,竟出脱得很有些令人惊 艳。血红的冠子像雕出来的一样硬挺,黧黑的铁嘴,距趾如锥,满身金红,一尾碧 绿,最高的那两只尾羽虽然还没有长弯,可那股子雄气,也足让街上那些同龄的公 鸡们闻风远避。 爷爷真是好眼力! 当然,它也必须经过决斗,一番番惨烈的苦战。在街上对付那些老公鸡们,它 虽然天生神勇,一开始也总有些年轻气弱。待到秋去冬来,脱换了又一身战袍,颈 羽如火焰般金红,背膀像漆泼出来一样红亮,深绿的尾羽闪着光泽,犹如迎风旗帜 擎着一种壮丽的雄奇。 爷爷皱了将近一年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喜色。 入冬后,田鼠隐没,野外的鸟兔幼雏也都长大,黄鼬、野猫、山猁子,能嗅到 便好捡起来美餐的东西没有了,到夜晚便都向村里来踅摸。倔保保家好不容易养成 一只白公鸡,被山猁子扒开挡板掏走了。胖崽当然知道我家头一年的事,第二天就 跑过来告诉我们,防着点。爷爷才舒展了几天的眉头,便又攒起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