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天上班前,我带了那瓶舒乐安定,来到兰芽家里。 我看到兰芽拿了块抹布,正认真地擦拭桌上的灰尘。说她认真,是指她头上包 了三角巾,腰里系了围裙,胳膊上戴了套袖,一副庄重地劳动的样子。 我说,真的开始干实事了? 兰芽说,不用讽刺我,反正我比一个既不空谈又不干实事的人要好。 我说,是啊,你是比我好,我从没否认过。 我说的是真话,我这个人,什么都明白,但对什么都少份激情,如果说对她们 有时是嘲讽,那对自个儿有时就是讨厌了。 我想起兰芳的失望,便径直问起她和兰芳出行的事。 兰芽说,有时候,不一定非行万里路,也许行百里路就够了。 我说,就像这家务劳动,有时候不一定就会影响一个人的纯粹。 兰芽怔了一下,很快呵呵地笑了。 趁此机会我提起了她和兰芽的北京之行。 兰芽说,今儿是怎么了,关心起别人的事了? 我只笑笑,明白自个儿不为兰芳,只为自个儿也想知道。 我说,你身体没事吧? 兰芽说,没事啊。 我说,那就是大夫的问题了,其实一个人,不一定非得哪哪都弄得明明白白, 身体是个整体,能感觉这个整体就够了。明白哪个局部,该是大夫的事。 兰芽说,这个兰芳,真是存不住话,什么都跟你说。 我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兰芽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事情并不像兰芳说得那么简单,不光是身体的 事。 我说,不管怎样,也不至于影响你们外出啊。 我看到兰芽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甘心地说,就算不外出,也不至于影响你们的交往啊。 兰芽看了看我,说,今儿你这份热情,真是难得。 不待我答话,兰芽又说,跟你正相反,我是腻烦了,一天比一天多的腻烦,腻 烦自个儿,腻烦兰芳,腻烦一切…… 我说,为什么? 兰芽说,不知道,我自个儿也不知道。 兰芽说着褪去套袖,解下围裙,摘掉头上的三角巾,统统将它们扔在地板上, 说,你真以为我喜欢干这些啊,还有那些医学的书……我是害怕,我总得抓住点什 么。 我诧异地问,害怕什么? 兰芽说,害怕我变成一个冷漠的没有激情的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一阵难以言说的疼痛。 我拿出那瓶舒乐安定,试图转移谈话的方向。 兰芽接过去,却继续说道,那天在北京,我吃了三片安定都没睡着,兰芳的呼 噜太大了。对兰芳的腻烦,或者说对我自个儿的腻烦,那天晚上就像忽然蹿出来的 一条野狗,死死地咬住我,再也不肯松口了…… 我的心继续疼痛着。我当然不相信兰芳的呼噜会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但我相 信兰芽的腻烦是真的,兰芽的害怕也是真的。 这时,我听到兰芽家的书房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猜测那定是兰芽的丈夫, 一个与社会潮流保持距离的人,一个与女人计较琐事的人。我想,兰芽这回的改变, 与兰芳有关,与她自个儿的丈夫有没有关系?我不由得想象着兰芽偷看丈夫书籍、 笔记的情景……我想,若真有关系,莫非她的丈夫也一样地飘移不定,今儿这样, 明儿又那样了么? 我疼痛着,同时也为那个被蒙在云里雾里的兰芳叫苦,这回,可要完全地靠她 自个儿了。不过,这天底下的人,有谁真正地靠过自个儿?又有谁真正地靠过别人 呢? 我从兰芽家告辞出来,向小区门口走去。正是上班的高峰期,门外的车流、人 流,就仿佛两道永无停息的河流,不见头,也不见尾。一轮太阳金灿灿地挂在天边, 如同以往地照耀着世界。我的疼痛感仿佛减轻了些。我明白,是因为这世界太大的 缘故,我和兰芳和兰芽,在这世界面前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