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吹大气本名叫黑占。早几年县里号召农民搞种植结构调整,县园艺局让农户种 植发展红富士苹果苗木,并与农户签订了合同,以最低保护价收购。结果到了跟前 本县拟供应的东边虞城几个县,当地农户种植的果木过剩,反过来还要倾销本县。 好好的果苗卖不出去,县里又没有履约能力,一下子坑了不少农民。黑占的六亩果 苗也在其中。眼睁睁看着几年的辛苦血本无回,黑占就去上访,县里市里乱找。刚 开始让原本说话就汤汤水水爱吹点大气的黑占蔫头耷脑,后来村人问起,咋样?黑 占说他见了县里的领导老楚,一拉呱他还该喊老楚表姨父呢,老楚给他批了字,解 决了。于是村人第二天便看见黑占拉了一四轮车果苗出去。隔一段村人又问他咋样? 答说他见了市里领导张秀琪,张的老家睢县的,拐弯是他妻表姑,批了字,苗子销 完换回五辆四轮拖拉机不止。第二天拉一四轮车果苗出去。后来那张领导到县里检 查工作,电视上大家看见那领导是个男的,再后来黑占和媳妇打架,从他媳妇的谩 骂中大伙儿才知道那果苗都被他拉去老丈人家当了烧柴。众人大悟,又被那货吹了 一回大气。由那开始,黑占心里存下了个结,有了一个社会学科上尚没出现的字眼 :仇官心理。就像后来的《南方周末》上分析报道的贵州“瓮安事件”,仇官,集 体无意识。凡是上边布置的或村里公益事,黑占一概抵触反对。看见告示上的黑榜 红榜说法,先就兀自起了火性,高一声低一声发出牢骚。 二杠头本名唧溜。其实二杠头人并不赖,还是12年制基础教育前的高中生。除 了爱抬个杠这毛病外,是唐庄年轻人中少有的种田能手。二杠头刚从南京工地打工 回来,正为地块调换的事生闷气。二杠头承包了外出务工经商的几家爷们儿的地, 那几家的地块中间隔着另外几家的地,让他机械化耕作起来挺不方便。唧溜就托人 从中说合要把横在中间的那几家的地与他承包的地数量对等调换一下,好便于集中 管理,先后找了皮支书丰财,找了族中长辈,还找过思民。那几家不同意,有家迷 信怕破了坟地的风水,另外几家也各有理由。耕熟的地混热的脸,用惯的老婆不换 仙。看告示上的路灯安法,有一盏正好安在不愿跟他调换地块的一家院门口的电线 杆上,唧溜就心里不得劲。心说你不让大爷我好过,你还想好过?……你小布什把 导弹弄得全球都是,还不让我伊朗核利用利用?听见黑占发牢骚,唧溜就有意无意 说:“不交集资款要上黑榜哩……”“我就不交,看谁把我球咬掉!”黑占话里夹 枪带棒。“思民挑头安哩,还不信他……”唧溜递上一句。“操,他哪棵葱哪棵蒜! 报纸电视我都不信,还信他?他表弟当着县电业局长,工资一年拿一二十万,高得 连县长都骂娘,有本事叫他老表把灯从县城沿着官路安到庄里,那才叫能耐,挤对 老百姓这几个钱!哼!除了毛主席我谁都不信,就信我那老母猪下崽子……你咋着?” 唧溜看黑占把矛头对向了自己,火星子也迸出来:“嗨!你交不交的关我球事!” “……你说要上黑榜哩!”……俩人你风来我雨去,疙疙嚓嚓雷声起。 正闹得不可开交,黑占娘斜刺里冲进去,拽住黑占胳膊往人堆外拖。一边拖一 边叨叨唠唠着,你不交你不交,我替你交!把你五口人的都交上!拽黑占到路旁的 槐树下,黑占娘喘喘吁吁。稍顷,对着西斜的日头,黑占娘扬起手臂,喏一声: “主啊———耶稣!原谅俺这迷除(途)的羔———羊———!喊完挤巴挤巴眼, 抽手沾沾老眼角的眵目糊。 ……女儿把小脸紧紧偎在思民脖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思民觉得头皮跟这外 面的天气样,蒙蒙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