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民原想趁这个周末早一点赶回唐庄,写篇文章参加县里的“解放思想全民创 业跨越发展,实践科学发展观”的大讨论活动。这之前思民看过县内部刊物《今日 绿洲》上发的那些乡科局长的文章,大多空对空没有实质性的对策和新思路,就想 露一手给新来的书记瞧瞧。不承想上午从单位里找好参考资料回县城家里收拾东西, 一进小区门就被一个熟人堵上了,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被自己处理过的那老 教师,一个是陌生的衣着干净些的年轻人。思民心里有点莫名慌乱。原来那老教师 是领年轻人来说情的。前几天县纪委监察局牵头,县教育局配合,查纠全县学校教 师风纪,在某乡中学会计室里打麻将的几个人撞上了枪口,其中就有这个青年教师, 与邻乡的老教师沾点亲戚。思民觉得人真是怪物,前几年教师工资发不出来,动辄 罢课上访静坐围堵党委政府门口。这两年国家提高了教师待遇,工资比地方机关还 高出一大截子,人却犯贱了,教师喝酒嫖娼打麻将弄情人猥亵女生的丑闻时有传出。 有了上次教训,咋说思民都不让进家门。拗不过熟人脸面,思民跟着去了酒店。思 民滴酒不沾,席间起身出去方便,老教师跟去非要塞给思民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请 思民疏通疏通关系,对那青年教师处理轻点。思民坚辞不受。事后思民感叹,真是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了第一,接下去就有第二。你收了甲, 甲就会传给乙丙丁戊。思民不寒而栗。 磨磨蹭蹭一上午,午后思民才匆匆赶回唐庄。抡了赤膊坐在小屋里的书桌前, 努力敛神面前的文章。不论写哪个题目,最后都归结到要建立严格的制度。可制度 是人执行的,再严格的制度,没有百姓的监督,面对人心深处的妄念和贪欲,就如 同洪水面对巍峨堤坝下的穴蚁……思民的思考陷入了虚无。如果所谓的民主并不能 真正代表大多数民意,有时一个清官的强权政治,也许不失为一种选择……从这个 角度思民解读着中国民主政治和法治进程的艰难与复杂,解读着新县委书记面对盘 根错节,积重难返的县情绝地反击……正呆呆怔怔间,冷不丁史红芳堵住屋门口喊 : “宣教室咧,有人找你哩!”思民一哆嗦,赶紧掀开门帘往外看,见是个穿着 入时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正在门楼下跟老妈说话,就退到里面磨磨蹭蹭穿衣服。 原来是陕西商洛妹子红格。红格嫁到大唐庄七八年了,是与平原上的青皮后生 雪臣在南方一家工厂打工时认识的。如今这样的打工婚姻唐庄已有好几对。刚嫁来 时一村人都夸山妹子俊。红格除了个儿不高手儿小,整个特点就是大,黄里泛红的 大圆脸,大眼睛,大嘴巴,大奶子、大胯。有多事的村人打听红格是不是黄花闺女, 跟雪臣一块打工的人就替雪臣跟人急,将信将疑的唐庄人说雪臣他姨烧了三辈子高 香了,挖了一勺子稠的。时间长了,村人发现这山妹子并不咋的,好吃爱打扮,见 着衣着光鲜俊点的年轻后生就发嗲。农业税取消前,村民见了进村的乡、村干部像 见了还乡团,不是关门闭户,就是躲得远远的,唯独那操一口陕南话的女子上前搭 讪,还成天捏着个能别在腰带上的收录机听戏听歌子,那戏死难听,扯嗓子嚎,驴 叫唤似的,知道的人说那叫秦腔。刚开始雪臣还本分,后来不知咋的雪臣长了十二 个心眼,当了“运输公司经理”,就是把别人包里的钱用手指夹住运到自己包里的 那种,再后来雪臣把自己运到了牢子里。你别说人家红格还真有良心,娘家爹和哥 从陕西千里迢迢过来,生拽她回去,红格认死不从。不就是两三年么,我等!红格 说。就是怀里的那第二胎孩子,让村里好事的人掐掐算算狐疑。听说“经理”最近 要回来了。 思民两口子原跟她不大熟。红格常领了抱了孩子到思民家对门九莲开的诊所看 病,坐在门口一来二去多了话。思民惊异于这女子还挺有文化。红格考高中差了几 分,要上得交好几千块,山里妹子红格上不起,就走出大山去打工。思民问她是山 里好还是平原好。红格说,平原好,大路很长,小路很远,看远边的人走在上面小 成玉米……牛瑞华拿她男人的一本破杂志在单位里看,里面有篇据说是个知名作家 写的小说《包子店》,那几年河南人被外省人作践得一塌糊涂,小说里写了一个河 南老板又不咋地道。牛瑞华一咋呼,几位同事就传了去看,觉得那作家也不咋着, 你一个作家咋能等同社会上人水平,跟着起哄。哪亩地里不长几棵秕穗子,就说那 一亩地都是坏庄稼?思民问红格知道那作家×××不?红格说咋不知道哩,上中学 时就看过他的书,语文老师说他爱结婚,爱生病,爱斗小气。思民问那人咋样?红 格说,他扒灰头!说完咯咯笑。 按族里辈分,思民得叫红格婶子的。思民从屋里走出来迎过去,红格抱着孩子 从门楼下迎过来,站在庭院的槐树下。思民问:“咋拉,山里妹妹,有啥事?” “妈那个脚,谁是你妹妹,鹅(我)是你信(婶)子!……俺那门口不能安灯 ……”红格脸色一下子夏转冬,前半句还花枝乱颤,后半句就挂了霜。思民一愣怔, 想起雪臣院门前有根电线杆子正好安一盏,定定神说:“咋了,小婶子,咋不能安 ……”红格抢过去说:“安了灯鹅睡不着。”思民说:“咦,那灯在院门口安着, 你在屋里睡,你咋睡不着?”红格掀开衣襟露半个白晃晃的胖奶子,两指夹住紫葡 萄样的乳头塞进娃娃嘴,耷下脸:“反正开着灯鹅睡不着,看见灯鹅睡不着……能 不能俺那门口先不安,挪挪……”思民心里怪怪的,真是瘸猴的屁眼邪(斜)了门。 有争着安自家门口的,还有抢着不让安的!思民惦着写文章,就说:“这样吧小婶 子,回头我给几个爷们儿说说,你找一下传德……”红格说:“鹅找过了。”思民 接着被打断的话头:“……找(一)下支书老皮,跟几个主事的爷们儿说说,我咋 着都中。”思民说到支书老皮时红格脸上不经意红了下,勾了眼思民,思民没留意。 看思民推辞,红格脸上有了愠色,趁人不注意在孩子的屁股蛋上拧一把,孩子哇一 声撒开乳头哭了,红格抱起孩子往外走。 送走红格回到院里,思民家老爹又犯起老年痴呆,问思民刚才那妇女是谁,是 不是常香玉?思民正烦,抢白说:“是———准备来咱家演出哩!” 思民夜里挑灯写县里的文章。为路灯的事思民不止一次给村里几个磨蹭的爷们 儿打过电话,让早点把集资款交到代销点去,剩余的事便交给了传德和代销点。写 累了的思民踱到村后散步。临近十五的唐庄终于看见了月亮,田野里泛着淡淡的雾 霭,乡野极静,能听见秋禾深处的梦呓。隐隐约约听见村西起了闹嚷,似乎还有杂 沓的脚步声。思民先还以为村里的几个赌棍被乡派出所的警察捂了,后来看见救护 车呜哇呜哇停在了村西,将它顶灯红蓝的血光泼刺着唐庄的村巷。思民知道县里的 某个医生又能领到唐庄人赞助的一大笔提成或奖金了。第二天才确证是老皮摔伤了, 还伤得不轻。黑占把更详细的消息从村西撒播到村东,于村街上往返奔走,兴奋不 已。老皮从红格家院墙上摔下来了,嗨,腿摔折了!寂寞的唐庄人忍不住好奇,怂 恿黑占说下去。是老皮去她家查电,不小心摔了吧?黑占说,球,他跟那陕西女人 相好,当电工时就搞上了!夜里雪臣回来,拍门,啪,啪,啪啪,那球货没处躲, 就翻墙,一翻,扑通,腿折了!身上这一块那一块,都血口子……咋着,墙上玻璃 碴子拉的呗!……这当官的,嘿,这当官的,嘿! 黑占的演绎或真或假,无疑接下去几天,唐庄人的日子又多了几分趣味。思民 似乎从中悟出了点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