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一天,货郎鼓的声音消失了,难道他忘了裤子? 第三天一天,货郎鼓又响到了门口,推门一看是另一个货郎,娇弱得就像一个 蚂蚱,乱糟糟的一把黄胡须,她“啪”地把门关上,他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第四天的早晨,那货郎又出现在门外。是的,真是他,脚步硬,胡子黑,身板 厚得像铁,一根扁担颤着,大步流星。今天他拿来好多东西,就给了她一把剪子。 说,威海货,百年老店产的,挺金贵的,就这一把。老二媳妇回身要给他拿钱,他 说,不用了,我托人捎的,也不知多少钱,算了。女人看他仍没提裤子的事,就话 到嘴边留半句,说,今天你过来吃饭吧?不用,不用,我还到别村串串,进了不少 货,麦前得脱手。告诉你,邢家庄今晚演电影,《南疆村的妇女》,你去看吧。女 人说,邢家庄多远呀?隔这也就十里地。那得走好长的时间呀?你可找辆车子骑车 去。我家里就有车子,我不会骑。那就没办法啦,走着也行呀。女人终于禁不得这 电影的诱惑,到底想着法儿要出去见识见识,就说,我有办法了,找小叔带着。货 郎说,这办法好,也不上眼,你小叔一定很乐意的。 老二媳妇一整天都在哼着歌儿,就盼着黑天。她先是把刚过门的衣服拿出来比 试一番,觉着太鲜艳,又放进去了。又把头发散开,再盘起,洗了一遍又一遍。她 觉着自己的脖子太黑,就用货郎的香皂,洗了这遍洗那遍,直洗得香喷喷、白奶奶 的。还不算完,又拿出从货郎手里买来的小镜子,朝脖后照了又照,人要长四只眼 有多好呀,那脖后的灰就看见了。 盼盼天黑了,听小叔从门口走过,就说,今晚邢家庄演电影。听说了,嫂子, 我回家吃完饭,就去看,你把车借我用用。不用回家了,在我家吃了吧,我包了包 子,刚出锅的。好,我回家放了农具就回来。 老三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嫂子静静地看着他,好吃吗?好吃,好吃,嫂子 的手艺,还有不好吃的。你吃完饭,就走吗?吃完饭,就走。嫂子,你帮我把车子 拿出来。嫂子抽身拿车去了,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嫂子把车拿了出来,又擦了擦。 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仍有亮光。老三怔怔地看着嫂子说,我哥还没回来, 你今天打扮得真美。老二媳妇说,你哥不回来,嫂子就该邋遢了,嫂子就是没事洗 了洗。哎,嫂子,你洗得也太香了,熏死我了。嗨,就你这小叔子会嚼舌头,我拧 死你。就动手拧老三的耳朵。老三骨酥肉麻,央求道,嫂子别拧,差点把我拧出尿 来了。就跑出去搬车子。嫂子愣了,欲言又止,迟迟疑疑。嫂子,你还有事吗?你 能不能捎捎我,我也去看,看一场。行,行,只是大黑天的就咱两个,我哥回来… …老三抓耳挠腮。老二媳妇仿佛顿刻壮了胆,你哥回来咋了,还吃了你?小叔帮嫂 子忙,天经地义,有什么可怕的。老三从没见嫂子这样硬挺过。 小叔就跨上了车子,看咱俩封建的,来,嫂子,上车吧。嫂子就锁了门,侧身 坐到车上,天渐渐黑下来。70年代的风散乱地刮着,小叔把车蹬得风驰电掣。劳动 一天了,也不知哪来那么些劲,嘴里还哼着小曲儿。老二媳妇总觉着自己的身子靠 在老三身上,就向外挪一挪。老三哼哧哧地说,嫂子,你干么硬向外挪呢,后沉了。 嫂子就又向前挪一挪,老三就哼起了曲子。车轮飞转,转眼到了邢家庄。 邢家庄是一个庄,约有几百户人家,全蹲在河的两岸。那电影场不甚宽阔,在 河的岸边,挺清爽的。远远地听到货郎鼓的叫声,那仿佛是暗号,老二媳妇就抿嘴 笑了笑。 晚风吹拂着河的两岸,绿麦荡漾,发散着清甜的香味。春天的晚上渗透货郎的 叫卖声,多醉人呀!老二媳妇想,她是循着货郎鼓而来的吗,还是来看电影?怎么 像个孩子,野了?银幕早挂上了,前脸儿早坐满站满了人,他们只好看后脸儿,来 晚了。她非常感激小叔子,他已大汗淋漓。那时放电影一般都先放“假演”片,这 “假演”一般都是纪录片。放这种片子激不起男女的注意力,人们大都在寻寻觅觅, 左顾右盼。这时老二媳妇就发现了货郎两只大灯泡一样雪亮的眼睛,四目相对,如 电光石火,果然是他,他也来了?中间隔着小叔子,两人仅是默默相视,不敢有半 点造次。 终于放映了《南疆村的妇女》,多好的一部片子,随着剧情进展,小叔子看到 嫂子流泪了,后来在嘤嘤啜泣。那一夜,款款的春风刮着,柳摆杨摇,月色阑珊。 春宵一刻值千金,时光飞逝,转眼电影散了。老二媳妇又坐着小叔子的车向家奔了。 嫂子,向前靠靠,再靠靠。不知怎的,老二媳妇一把搂住了小叔子的腰,搂得很紧, 靠得很近,竟然忘了先时货郎那炯炯的双眼和在洋里漂泊无家的男人,这是她第一 次出村看电影。 那场电影过后几日,货郎又来到这条胡同,他又添了几件营生,一会儿磨刀, 一会儿磨剪。老二媳妇就搭讪地出来磨刀磨剪,考虑男人快上岸了,也顺手把裤子 换给他,货郎趁没人时赶紧把那条裤子脱下来。这时,胡同头突然响起货郎声,却 见另一位黄胡须、身材较为孱弱的货郎也来了。在一条胡同,狭路相逢。说时迟那 时快,那位孱弱的货郎抡着扁担就上来了,口里大喝:“你还我老婆,好好的娘儿 们让你这色狼给抢去了。”壮实的货郎眼疾手快,就抡圆拳头抢先一步,把瘦弱的 货郎打到草垛上。这一叫喊惊煞梦中人,老二媳妇一把将剪子拿过来,说道,呸, 老虎戴念珠———假充善人,你们滚出胡同打吧。 大船上来时,已傍春末,男人回来了,村中再也不见那两个货郎的影子,可老 二媳妇总觉着有些地方对不起老二,她不该在老二不在家时,出村看那场电影,还 把身子紧紧地靠在小叔子身上。这些日子,她像个偷儿,她把这一切都怨到那个漆 黑壮实的货郎身上。于是,她就变着法儿犒劳老二,又烙饼又擀面,晚上百般温存。 老二发现久别胜新婚,自己的老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春去也,夏来了,鲅鱼和小麦都到了产子的时候,渔村进入疯狂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