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思宁在法语学校走廊上遇见了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健健,他耳朵里塞着MP3 听 音乐,摇头晃脑走过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健健算是思宁最熟悉的人了。 健健看到思宁,忙拔掉耳塞,跷起大拇指朝身后一间教室指了指说:“那就是咱们 法语零起点班,老师还没来呢,我到外面再逛会儿。”说完又塞上耳机晃荡着身子 走了。 零起点班教室里有二十来个学生,全都是中国人,既然没有语言障碍,索性三 五个围成堆聊天说笑。思宁恍惚中回到了上海,读高中时教室里不也是眼前这般场 景。 有个眯缝眼女孩朝思宁招手:“刘思宁,过来呀,吃薯片吗?法国薯片就是比 中国的好吃。” 思宁认出这女孩也是那天由陈鲁年接机中的一个,可她有点不好意思,人家都 叫着名字请你吃东西了,自己却不知那女孩姓甚名谁。幸好这时健健回到教室里, 闻到香味径直走过来,抓起桌上的薯片就往嘴里扔,一边说:“米拉拉你真行,这 薯片哪儿买的?我呆会儿也去买点吃的。” 米拉拉顿时眉飞色舞:“嗨,别瞧咱学校破,可方便‘血拼’哪。我侦察过了, 从学校边门出去抄小路走十分钟就有个‘家乐福’超市,那边什么商店都有,还有 个网吧呢。” 思宁没想到米拉拉已如此熟悉这儿的生活环境,相比之下自己太胆小了,因为 无法跟房东老太太语言沟通,她连个面包店都没找到。于是思宁对米拉拉说:“呆 会儿你们去超市带上我,我得为自己买菜做饭啊。” 米拉拉惊讶不已:“自己做饭?天哪,刘小姐可真能干啊。” 健健接着米拉拉话音:“做什么饭?要是出国得自己做饭,我才不来呢。一会 儿咱们去快餐店,我请客。” 米拉拉高兴地拍了一下健健后背:“当然得男人请客嘛。” 全班学生等了差不多有半节课时间,忽见学校女秘书走进教室宣布:“今天法 语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请大家回去吧。”不知是否此类情形经常出现在这所学校, 女秘书连抱歉或解释都省略了,转身就走。 教室里安静下来,仅仅几秒钟后,米拉拉便带头欢呼:“哦,老师放我们假喽, 走啊,逛街去。” 思宁有点失望,她扯了扯米拉拉衣角:“老师不来上课你还高兴?我们可是花 了好几万块钱学费的。” 米拉拉撇了下嘴,凑近思宁耳朵:“你还真想当优秀生啊?谁不知道这种野鸡 学校就是跟国内中介公司联手骗钱糊弄人的,要不你我的签证那么好拿呀?” “要是这一年预科不好好读法语,考不上公立大学怎么办呢?”思宁想起临行 前母亲那期待的目光,心急如焚。 米拉拉露出不耐烦神色:“不是有一年时间吗?先混着再说呗。哎,你到底去 不去家乐福?不去我可要走啦。” 思宁跟着米拉拉健健一伙逛超市,她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饭菜,因而目光不 停搜索食品货架。三根扎成一捆的胡萝卜2 欧元,200 克一盒的生猪肉15欧元,4 个一袋的羊角面包8 欧元……思宁每打量一种食品价格牌,便快速计算出欧元与人 民币的兑换价,她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法国食品之贵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按照这样的生活消费水准,她从上海带来的钱还不够在此地过上三个月。然 而思宁今天必须在这个超市买些食品带回去,她总不能让自己饿死吧。思宁拿了1 欧元的盒装牛奶,另外棍子面包也还算便宜,500 克一根的才0.90欧元。鸡蛋种类 很多,她挑选了最廉价的那种,30个鸡蛋7 欧元。其实货架上还有思宁喜欢的“达 能”酸奶和黑巧克力,这些在上海天天可以吃到的东西,此时在思宁眼中已升格为 奢侈品,她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食欲。 米拉拉和健健各自推着购物车在收银台前等候思宁,两人车里都堆满了东西, 相比之下思宁手上提着的购物篮显得有些寒酸。米拉拉不解地问思宁:“来趟超市 你怎么不多买些东西?这儿离你住处可不近哦。” 思宁红着脸,可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真实原因,低下头喃喃道:“我怕买多了 拿不动呢。” 米拉拉哈哈大笑,随即没心没肺地宽慰思宁:“放心,过几天我就买辆车,往 后不管你买多少东西我都给你送到家去。” 思宁听了这话吓一大跳,自己连酸奶巧克力都舍不得吃,米拉拉居然敢在法国 买车,她怎么会那么有钱啊? 健健信守承诺,执意要请米拉拉和思宁吃饭,他选中超市旁边一家布列塔尼海 鲜风味快餐店,一口气点了三份对虾套餐,每份25欧元。 思宁以为健健疯了,拼命拉扯他胳膊:“你真想请客就请我们吃麦当劳或比萨 饼吧,这家店太贵了。” 健健甩开思宁的手:“刘小姐,你太不上档次了吧,到这种地方吃饭还嫌贵, 那真的饿死算啦。” 米拉拉也劝思宁:“今天就让健健做东吧,总得给男人个面子,改天我回请他 好了。” 餐馆老板年过半百,站在店门口毕恭毕敬迎候客人。自从这些有钱的中国留学 生一批批来到坎贝尔,他们阔绰的消费行为几乎带动了整个地区经济发展,尤其是 服务性行业获益最大。 健健对餐馆老板的服务十分满意,吃完饭很有派头地留下零钱作小费。思宁有 意瞥了一眼,那是四枚2 欧元硬币。 走出餐馆时米拉拉接到父亲从中国打来的电话,催问女儿什么时候去买车。米 拉拉有点不耐烦:“过几天再说吧,这个乡下地方尽是‘雷诺’、‘标致’车行, 买‘宝马’说不定得去巴黎呢。” 这天傍晚思宁回到家,索菲太太已坐在客厅等她。“刘小姐,租房合同上还没 包括水电煤气费,这栋房子现在是你我二人合住,分摊一半很合理吧,请你再付我 30欧元。” 思宁暗想我才来了几天,凭什么得分担一个月的费用?可她法语还不行,无法 对房东太太表示不满,于是一言不发走进自己房间,把门摔得很响。 谁料索菲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灯,赶过来拍打思宁房门:“小姐,您要是不想分 摊水电费的话就请走人,现在来坎贝尔的中国人那么多,我有房子还怕租不出去么?” 思宁没开门,脑子却冷静下来。这儿不是上海,母亲也不在身边,即使索菲太 太的要求再不合理,毕竟还为自己提供了一个可以暂且栖身的地方,像她这样的弱 势房客没有多少资本可以跟房东较劲的。要是自己像米拉拉那样有钱就好了,思宁 一定立马收拾起行李走人,再去租更好的房子,气气门外那个老太婆。然而心中的 假设不会变成现实,思宁不得不再次扯开内衣上缝死的口袋,小心翼翼数出30欧元, 出去放在客厅茶几上。 索菲太太正在看电视,眼角余光捕捉到房客小姐的每个动作细节,她脸上掠过 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微笑。 诺曼底的冬天来得格外早,11月初已飘起了雪花。思宁来法国一个月,去上课 的日子仅有12天。这所法语学校没有教学计划,没有固定的教师,甚至连教科书都 没有,上课时老师随便发几张复印的讲义,其中内容在法汉词典上都能找到。有时 任课教师来不了,陈鲁年就亲自顶替站讲台,或是找个当地高中生应付几小时,好 像思宁等中国留学生是法语学校喂养的牲口,只要有人看住栅栏门就行了。思宁不 敢把这儿的真实情况告知母亲,那样母亲会心疼死已经付给中介公司的好几万块钱。 但是思宁不能不为自己将来能否进法国公立大学担忧,她总不能糟蹋完父亲留下的 钱一无所获回国吧。 思宁不止一次跟米拉拉和健健袒露过这份担忧,可米拉拉一点都不操心以后的 事情。法语学校无缘无故停课,对米拉拉来说就像过节,她已经买了一辆红色宝马 车,三天两头带班上同学出去兜风,思宁当然也在受邀请之列。 几天前米拉拉和健健要思宁跟他俩一块儿去圣米歇尔山玩,途中见思宁愁眉苦 脸,健健就宽慰她说:“思宁你根本不必为日后上公立大学的事犯愁,不瞒你说, 陈鲁年暗示过我,只要我们在这个法语学校呆满一年,他保证让我们进入当地公立 大学。要知道现在中国留学生可是诺曼底地区的财神爷,法国人当然希望我们长期 留在这儿,我们进不了大学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思宁不敢相信健健的话,把脸转向米拉拉。米拉拉十分肯定地点头道:“现在 你放心了吧,反正到时候你我都能拿上法国文凭回去。” 思宁问:“那我们将来会不会拿着假文凭回国啊?” 健健讥讽道:“那谁知道,你以为假文凭就中国有啊?天真!” 米拉拉说:“我本不想出国留学,可老爸老妈觉得,不送我出来兜一圈让他们 很没面子,那我就在法国混几年吧,到时候随便拿张什么文凭回去交差就行。” 思宁依旧眉头紧锁:“我妈还等着我当上‘海归’,回国找份好工作替她脸上 争光。要是混张文凭回去,没准会被用人单位识破的。” 健健不耐烦了:“思宁你这种小姑娘活得像老太婆,总想把一辈子的事都安排 好,累不累呀?你放心好了,要是将来回上海找不到好工作,让我老爸帮你搞定。” 思宁从心底里羡慕米拉拉和健健,他们的爹妈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所以他俩自 然不会体察思宁的心情。这天晚上,思宁给远在澳大利亚的好朋友珠珠发了条短信 诉说烦恼和担忧,可珠珠的回信有些文不对题:“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有钱永远快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