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思宁整个周末都呆在自己小屋里,下周就该参加预科班结业考试了,这场考试 关系到她能否顺利进入公立大学。来法国将近一年,真正上课的时间还不足三个月, 这所法语学校松散且毫无章法的教学现状,使得思宁至今连法语动词的基本变位规 律都没能掌握。去商店买东西或到邮局银行办事,一开口就让收银员和那些女职员 们皱眉头,法国人很难容忍外国人糟蹋优美无比的法语。最使思宁焦虑的是,母亲 按月给她汇来生活费,这笔钱数目是她之前与母亲在上海生活开销的两倍。要是一 年后考不上公立大学,她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况且她在法国的签证有效期也仅为一 年,不进大学就得立刻离开法国回去,那样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珠珠和原先的高 中同学?这些日积月累的担忧在思宁脑子里翻来覆去滚动播出,她无法抑制对这场 考试产生的恐惧。 房东索菲太太在思宁房门和窗前来回踱步,有时故意让猫狗们弄出点声响来, 好引诱思宁开门。房客小姐近来情绪低落,遇见房东太太连最起码的招呼都省略掉 了,晚饭后也不到客厅看电视,房门总是紧闭着。索菲太太虽然为人刻板甚至有点 吝啬,但她暗地里还是关注着房客小姐的生活起居,一个女孩不远万里来法国读书, 又成了自己房客,她总该让人家过得开心才是。 傍晚时分,思宁终于走出屋子,因为那辆红色宝马车停在索菲太太家院子门外。 米拉拉穿着和季节不太相符的超短热裤,她刚和健健一块儿去做了个超酷美容手术, 各自在鼻翼上钉了个银色小环,称之为“情侣环”。米拉拉用手指拨弄着鼻子上的 小环问思宁:“好看吗?钉一个才150 欧元,你也来一个吧,钉在嘴角唇上也很酷 的。” 思宁紧张得双手捂住脑袋,好像米拉拉要拽她去打钉子似的。索菲太太让三个 孩子坐在花园石桌边,还端来一壶刚煮好的咖啡和一小碟点心,她心里感谢开着红 色宝马车来的米拉拉和健健,因为现在可以放心了,她的房客小姐安然无恙。 米拉拉想带思宁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思宁拼命摇头:“马上要考试了,我实 在紧张得不行,你俩这时候还在玩,有把握考好么?” 健健神秘一笑:“刘思宁,你若今晚跟我们一块儿去玩,我就告诉你一个绝密 消息,你哪怕不参加考试也能进入公立大学。”健健说完朝米拉拉挤了下眼,米拉 拉心领神会,搂住思宁肩膀耳语:“健健可没骗你哦,今晚的派对你若不去绝对要 后悔,至于上公立大学嘛,包在我俩身上。” 思宁被法语考试折磨了好些天的神经松弛下来,她丝毫不怀疑米拉拉的话,这 个富家女孩好像天底下没有她搞不定的事情。如果真有进入公立大学的捷径可走, 自己又何必拒绝呢?思宁脸上绽开笑容,回房间换身衣服就跳上宝马车走了。索菲 太太返回院子里收拾咖啡杯,不满地唠叨:“这些孩子,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还 是留学生呢。” 思宁在这个通宵派对上喝了不少酒,还有生以来头一回抽了支烟,她体验到从 未有过的兴奋和快乐,只想不停地喊叫、唱歌、扭动浑身每一处关节跳舞。天亮时 分思宁想回家,她把米拉拉和健健拉到角落里:“你俩得兑现承诺,怎样帮我进公 立大学?” 健健说:“下星期哪天你带上500 欧元现金来学校,我帮你搞定。” “500 欧元?”思宁尖叫起来,酒都被吓醒了。 “你咋呼什么?托人办这么大的事不花钱行么?要是你有能耐自己考上公立大 学,那倒挺省钱的,嘁。”米拉拉一脸鄙夷。 思宁低下头来,她不是个自信女孩,来法国后又没好好上过几天课,要是错过 了花钱搞定进公立大学的机会,到时候自己再考不上,那就连退路都没有了。于是 思宁朝米拉拉和健健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好,500 就500 ,我办。” 母亲这个月汇来的800 欧元生活费快花完了,思宁就往上海打电话:“妈,你 快点给我卡上打500 欧元过来,我有急用。”母亲也许有些惊讶,沉默片刻后却立 刻答应了,她没有问女儿急等用钱的理由,这让思宁大大松了口气。 思宁带着现金来到学校,健健把她领至陈鲁年办公室门口,使了个眼色便离开 了。思宁走进办公室,陈鲁年瞥了她一眼问:“刘思宁,你也来交手续费吗?” 思宁点点头,交了钱后按陈鲁年指点签上名,她本以为交了这么一大笔钱总该 给个收据什么的,不料陈鲁年朝门口歪了下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思宁从陈鲁年办公室出来,悄声问健健:“这500 欧元交了连个凭据都没有, 到时候他不会不认账吧?” 健健又露出他标志性的讥讽口气:“瞧你那胆小样,人家成千上万的生意都在 做呢,哪里值得黑掉你那区区500 块小钱?” 思宁放心了,她猜想米拉拉和健健一定也走了陈鲁年这条捷径,有他俩在前面 撑着,自己倒真不必太担心的。不过思宁还是参加了法语水平考试,她只考了7 分, 而法国大学对外国留学生的法语入学标准线为10分。思宁暗暗为自己庆幸,要是她 不花那500 欧元,只好卷铺盖回国了。 一个月后,思宁和米拉拉健健及另外十来个中国留学生接到了“诺曼底工商学 院”的录取通知书,这也是一所地区商会办的学校,每学年仅需支付100 欧元注册 费,学费全免。思宁在第一时间给母亲打去报喜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 “宝贝女儿,你辛苦了,真替妈妈争气,妈过几天再多汇些钱奖励你。”挂下电话 后,思宁心底泛起些许羞愧,她希望母亲高兴,却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入学的真相。 杨清芬跟女儿通完电话,特意去买了盒高级巧克力送到叶小姐办公室,与其说 她要感谢叶小姐为女儿出国留学付出的劳动,倒不如说她是带着炫耀之心来请叶小 姐分享喜悦。 叶小姐一听说“诺曼底工商学院”这个名字,立刻明白陈鲁年在玩什么把戏。 那个所谓的商会办学校只是法国一种社区学校,原先主要为当地失业者和老年人提 供继续学习机会。由于诺曼底等地区经济发展缓慢,近年来此类学校便开始向外国 招收留学生,其中以中国孩子为多。大量留学生到来后的消费带动了地区经济发展, 因而政府在发放签证时也显得较为宽松,否则像思宁这样连中国大学都考不上的孩 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去法国留学呢?叶小姐没有告诉杨清芬,“诺曼底工商学院” 既未在法国教育部注册,该校所颁发文凭也得不到中国教育部承认。将来思宁毕业 后回来,等于从法国带回了一张漂亮的废纸。可此刻叶小姐实在不忍心对杨清芬揭 开事情真相,就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多快乐一些时间吧。 杨清芬细细算了笔账,卖房子那几十万元一半被她存入银行定期账户,多少有 些利息收入;另一半存在活期折子上每月按时兑换成欧元汇给女儿,即使女儿上四 年本科,这些钱也该够了。等到女儿学成归来找到好工作,她们母女可以再贷款购 房,只要能把女儿培养成才,杨清芬此生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