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冀道远一出去,那个孩子的爸和妈,还有一大堆陪来的亲戚和朋友,全都一窝 蜂似的拥了上来。他多想和以前一样,自信满满地对着这些期待的眼神说,手术做 得很好,一会儿就会送回病房。可是,现在,他不会说了,难过使他半天也说不出 话来,他直直地看着她——那个小病人的妈妈。 她最先读懂了他眼里的愧疚,她冲上来,摇着他的手,说:“你别说,别说… …”说着,她像突然被人抽去了筋骨一样,扑通一声就倒在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板 上。 手术室外,顿时乱作一团,陪来的人中,分成两拨,一拨围住倒在地上的妈妈, 大呼小叫,掐人中,摇胳臂。另一拨,则围住他,大声责问:“说,老实说,孩子 怎么了?孩子到底怎么了?”混乱中,那个病人的妈妈醒了过来,冲到他的面前, 推了他一把说:“你还不快走。” 冀道远被后来从手术室里赶出来的大夫和护士,抢回手术室时,他回头看到混 乱的人群中,那个小病人的妈妈,始终伸展着她瘦弱的双臂,奋力挡着要往手术室 冲的家属。 他呢?整个人就像瘫了一样,跌坐在一把椅子里,脸色肃穆得吓人。从当实习 医生上手术,到现在整整15年了,把病人放到台上,这还是头一遭。老实说,到现 在,他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脑子里乱得不成样子,东想西想的难受。他 想起他报考医学院时,当了一辈子大夫的外公,摸着他的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说,干了这行,两只脚都别指望安稳地放一个地方,当大夫的,从来都是一只脚在 医院,一只脚在法院。 冀道远不信,15年过去了,他志得意满,每天请饭的,送礼的,门庭若市,人 前人后,生活得风光无限。 就在昨天晚上,他办公室的门,还被一个女人的手怯生生地推开了。 冀道远看见来人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看来厚度够高。他以为她是来送钱的。 她眼皮也不抬,好像不敢看他似的,轻声说:“听说这个科的主任是你,我就 来了。” 冀道远奇怪地看着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和自己说话,连个称呼都没有。他又习 惯性地皱了皱眉。 他神情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哪个病人的家属?” 听冀道远说不认识她,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我是三号五床田思远的妈妈,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她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说:“头发也白了许 多,我是老了,老得好多同学见了都不敢认。” 他诧异地看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要大好多岁的女人说:“你是我同学,哪儿的 同学?” 她失望地盯着他说:“不但是同学,小时候还是老街坊。你家住杏花巷88号, 我家住90号,咱们巷子这边的门牌号是双号,咱们两家的院紧挨着。” 他语气和缓了些:“不好意思,还是想不起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也知趣地不再纠缠自己是谁了,她低声说:“明天我儿子手术,排在了第二 台,我想让您给换到第一台。听人说,你现在是这个医院的冀一刀,而且每天只上 第一台手术。再说,孩子大了,也懂事了,我怕他等的时间长了害怕,查出先天性 心脏病那年,他八岁,一说做手术就吓得不行……” 他打断她的哆哆嗦嗦说:“如果没排还好说,可这排好了,我再去换不大好吧。 再说,我从外地开会刚回来,明天不会上手术的。” 她没再说什么,把手里拿的那个信封递给他:“你看了再说不换,我也就死心 了。” 她刚一出门,冀道远就拆开了那个颇有厚度的信封,他想,出手不俗啊!看不 出这个衣着廉价的女人,还是个有钱的主。 但打开后,发现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封长达24页的信,因为年代久远,这20几 页稿纸已经明显泛黄。 居然是写给他的。这么长的信里,只写了一件事:就是他结婚的那天,天气是 怎样的,来了多少车,是什么样的车接回了喜气洋洋的新娘,他在婚礼上穿着什么 衣服,人和衣服一样精神得让她想哭…… 他把这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后的署名,让他想起来了,是她,真的想起 来了,就是她,李红霞。小学和他在一个班,学习不怎么样,数学老是考不及格, 他考上重点中学后,俩人就分开了,高中更不在一个学校。对了,后来听说,她高 中也没考上,就上班当了纺织女工。冀道远大学最后一年,在医院实习,正好李红 霞患阑尾炎在医院住院。他呢,正好转科就转在普外科。说来不好意思,一天值夜 班的时候,他和她还差点发生了那个,只是关键时刻,她突然改变主意了,说,不 行,你又不娶我,我还得嫁人,我不能让你进去。这话让他泄气的同时,他在她的 两条大腿间也泄了应该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