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冀道远出了纪委的门时,用拳头猛击了自己的胸前几下,才开始木木地往前走。 一拐走廊的弯,悄悄等在那里的马主任,在他右肩上,用力地拍了两下,然后,嘴 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怀疑是输错血了,第一台病人输给了第二台病人配的血, 也就是说,手术换了,配好的血没换,当时就怀疑。” 如果是输错血,那肯定是医疗事故,责任就不在主刀大夫,主要责任在台下的 麻醉大夫常好和负责输血的护士。 冀道远愣了半天说:“老马,我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你当时注意血型了没?” 老马叹了口气说:“怎么没注意,一看病人的症状,我就觉得不对,再看病历里写 的血型,和污桶里扔的输血袋。我就知道坏大事了。这个病人的血型是A 型。输血 袋上是B 型。” 老马在这个时候,主动跑来安慰冀道远,是因为俩人关系一直很铁,原因就是 冀道远也为老马仗义执言过。在他们都还被人称作小马和小冀的时候,小马在台下 麻醉,小冀在台上拉钩。突然,台下的小马就着急成了一团,说,好好的,病人的 血压怎么就一直往下掉。台上的小冀就说,弄断一根小肠血管,血压可不是要…… “掉”字还没说出口,他的腿上就被人重重地了踢一脚,是主刀大夫踢的。但说出 去的话,就是踢两脚也收不回来了。何况年轻的小冀,也不准备因为一脚两脚就改 变事实走向。 冀道远用力拍了拍老马的肩,他感激老马,但不能难为老马。老马这次如果坚 持说真话,那首当其冲,要处理的就是他老马,麻醉和负责输血的护士行政区划都 在手术室,都归他老马管啊!处理老马还是小事,关键是医院怎么愿意让定为医疗 事故,医院情愿选择私下赔钱,也不愿公开丢人。 和老马分手后,冀道远习惯性地往病房走去,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回家前 总要到病房看看刚下手术的病人。可走了一半,他又折了回来,痛苦、难过和失意 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他的眼里潮湿成一片。他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切都变了 呢?他的小病人——李红霞的儿子怎么就再也回不了病房呢?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圈,也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最后, 还是下班回家的爱人看见了他,喊他坐上了她开的车。 自从他上车后,她爱人的嘴就一直没停过,她边开车边和冀道远说:“道远, 今天刚上班,我就接诊了一个小病人,14岁,正上初二,可是已经妊娠三个半月了。 初中生怀孕不奇怪,奇怪的是我给这个女孩子作妇科检查时,发现她的处女膜是完 整的。后来问病史,这个女孩子说,是和一位男同学,但俩人绝对没有发生过性关 系,只是外生殖器有过接触,接触的时候,那个男同学流过。” 讲的什么破事,冀道远脸色铁青地看着车窗外,一声不吭。他奇怪以前怎么就 没发现自己的爱人是如此饶舌的女人。 冀道远的爱人,说了这么多,没有听见丈夫的半点回应,她放慢了车速,扭过 头来,不高兴地埋怨道:“你听我说话了吗?” 显然,她依然痴迷在这个罕见的病例中,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又对自己的丈夫大 声说:“道远,你听我说嘛!你相信不相信还会有这种事?别看我是学妇科的,可 是,要不是上午接诊的这个病例,打死我也不相信,连性关系也没有发生,居然就 怀孕了。” “连性关系也没发生,居然就怀孕了。”——这句话像催醒剂一样,催醒了冀 道远,把他打回了十几年前那个激情四溢的夜晚。青春的勃勃生机引领两个怀春的 年轻人,狂热地朝着禁地出发,情不自禁,可在快到禁区时却又戛然而止;就是这 个止当于止,让他心安理得地忘却了不该忘却的。现在,他想起了李红霞言辞的闪 烁和奇怪;他还想起了今天早上一进病房,初见那个小病人时,心里突然涌起的那 种被电击一样的感觉。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他确定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从未有 过的奇妙的亲近感,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他自己的血型,正好和那个小病人一样, 也是A 型。当时,他可没往这方面想,根本也没把这个孩子和自己联系起来,半点 都没有。只是心里暗笑自己,老也老了,该不是对李红霞又有什么想法吧! 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他感到天地旋转。妻子还在旁边不停地唠叨着 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听,妻子的声音恰如金属摩擦发出的噪声,让他烦躁得要 跳起来。他猛地把头扭向妻子一边,铁青着脸,圆瞪着双眼,冲着她大吼一声: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