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带队的人一脸尴尬,火气憋在心里,又不好发作,只好悻悻地带着参观的队伍 往紧挨着的下一户走。那是一个三伏天,人坐在屋子里身上都在冒汗。几十幢红瓦 白墙的新农庄摆在田坝上,周围没有一棵慈竹树木,太阳直端端地照在赤裸裸的房 子上,一点遮挡也没有,人走过房子边上,房子吸收的热气反射到身上,滚烫滚烫。 咋不热呀!蒲姑爷想,这样的房子,花里胡哨的,夏天如住在蒸笼里,冬天平原上 的风刮来,对着的吹,如住在冰窟里。带队的人将他们带进了一户内墙装修了的人 家。这一家倒收拾得干净,连院坝都是打了水泥地皮的,卧室里还安了空调。当地 的党委书记不断地讲他们以工补农、城乡统筹取得的重大成绩。人群中有人悄悄地 说这是金鑫化工厂老板的房子,不光是一套,他在街上还有一套房子,村里这套是 镇政府给他做工作他才修的。房子长期空着,他多数时间都在街上住。蒲姑爷自言 自语,多数农户安得起空调不,就是咬紧牙巴安一个,又用得起不?听说那空调吃 电凶得很,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还不够交电费呢! 示范村的土地已规划出来了,在原来的临街的老村部,首期工程计划修五十户。 据说恒大化工集团的资金已到位,镇上在催村上报了名的每一户必须在猪年春节前 将三万元资金到位。开了春,施工队就要进场,统一修建。镇长说了,我们的示范 村吸取了邻县农庄的经验教训,家家户户都设计了粮仓、猪圈、鸡圈,还有沼气池, 保管比以前的农家院子好看又中用。回到家里,蒲姑爷闷着,不好开口说起这件事, 但这么大的事,村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家里人岂有不知道的。儿子媳妇倒是想去 住那漂亮的房子,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毕竟没有那个钱,再说才修建好的这个小 院落又咋个办?婆娘对新农庄持反对意见,她说这五六亩田谁来种,远天远地的, 田里的活路咋个照应,浇一下菜田,担一挑粪水都要走老远,一日三餐,去田里砍 菜摘豆都要走得腰酸腿疼的,很不方便,如果不种田,像那些街上人,到集体农庄 里去住,倒是享福呢! 蒲姑爷心里折腾得恼火。 村支书已交了钱,他当然是带头修集体农庄的。他以前的房子修得早,上世纪 八十年代中期草房就变成了瓦房。儿子在水泥厂搞供销,家里的负担轻,当了二十 几年支书,家底子又厚,找钱又有来路,说缴就缴了。傍晚在村头碰见,他对矮墩 墩的支书又点头又哈腰,马一样瘦长的身体虽比支书高出一个头,窄小的马脸分明 显出比支书矮一等的意思。他给支书打了杆糊米烟,这是家里用最好的中叶子烟叶 和着炒浓的糊米熏制成的叶子烟。支书扰了扰手,指了指嘴上正刁着的国宝纸烟。 朦浓的夜色中,支书说:肖村长自从去年挨起了后,这村长的职务我就一直带着。 支书说的肖村长挨起了就是说的肖村长癌起了。肖村长是得肝癌死了的,年饭都没 吃上呢!就入了土,你说这人呢,生死真是没个定准,说得病就得病了,说不在就 不在了。蒲姑爷嘴里鸡一样喔喔地答应着。夜色中,支书嘴上的火星子闪了闪说: 两个人的职务,我领的是一个职务的钱,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我给镇上说了,开 了年换届,你上!“三职”干部当村长,经验丰富,顺理成章儿。这段时间你工作 上可要好生表现表现,千万不要出啥子拐。 蒲姑爷心里当然就舒爽呢!三九严寒的天气也不觉得冷,糊米烟吧嗒在嘴里特 安逸。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要当村长了呢,“三职”干部是一千二,村长一 年是三千呢!翻了两个滚呢!这集体农庄的事正在节骨眼上考验着自己呢!支书与 自己分手走向另一个田埂还特别叮嘱,集体农庄的事,不但你要带头,还要把你亲 戚的工作捋平顺,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呢!这样一来,喜忧交加,我的蒲姑爷 咋么睡得着? 响鼓不用重锤,支书的舌头底下还有话呢! 蒲姑爷决定要加入新农庄的行列,凭着他的人缘和面子,他走东窜西,终于借 到了两万多元钱,还差六千多元钱,他催促二娘和丈母娘来到我们家。二娘和丈母 娘是亲姊妹,我和老婆就喜欢得很,以前经常打电话给在水泥厂务工的舅子,请丈 母娘来耍,她总说不得空。实际上是不习惯,在农村习惯了,走到城里来,总是脚 不脚手不手的,浑身不自在。二娘用细竹蔸提了一个大红鸡公,至少有六七斤重, 老婆说二娘你太讲礼了,都是一家人,你空手来就是了。二娘说你蒲姑爷的意思, 我说人家城里人啥子都买得到,不稀奇!你蒲姑爷说城里人买的都是饲料喂出来的, 关在铁笼子里喂出来的,哪有自家放敞的活蹦乱跳吃粮食喂大的肉香。我老婆不好 再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杀鸡。听她在电话里的眉眼都是喜欢的,我赶 紧回去了。饭桌上,丈母娘我喊妈的就说出了蒲姑爷参加集体农庄急需钱的事。二 娘说原来的宅基地要退耕还田,花两万多元修的新房子只有拆了,你蒲姑爷参加农 庄修建,叫我来请你们搭个手,借几千元钱。二娘道出了蒲姑爷的为难,儿子媳妇 都说划不着,参加新农庄,原来宅基地就要退耕还田,花两万多元修的房子只有拆 了。你蒲姑爷也晓得划不来,可村干部不可能不当了,一年有一千多元钱,上面又 在培养他当他村长。 村支书已经缴了钱了,儿子媳妇也没有了话说。丈母娘笑着说他两个有啥子话 说呢!又不叫他们两口子出钱,坐现成。我也知道现在新农庄正火热,当记者,经 常到处去采访,各地的新农庄建设正如火如荼,有的地方新农庄真的全部修的是绿 瓦白墙的别墅,集中在一起,三四百套,绿鲜鲜的一大片,矗立蓝天底下,比城里 的房子还整齐壮观。前几天,我参加本市第六次党代会的分组讨论,印月井县南泉 乡团结村的党代表吴正才就向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提了新农庄集中修建不利于农民生 产生活的建议。市委书记说集中修建好,有利于修建沼气,有利于统一管理,村容 整洁。新农庄已是一种大趋势,全国各地都在甩膀子,跨步子,撵趟子呢。 六千元也不是很多,我和老婆就爽快地同意了。我二娘接过我老婆递给她的六 千元钱,眼睛就红了,抬起袖笼子揩湿湿的眼眶,说想起当初你俩耍对象的时候, 你蒲姑爷还打你们的破锣,你们对他还这样好,他不晓得咋个拿温你们。拿温就是 感谢的意思,是我们印月井乡下的土话。我的老婆忙着安慰道:陈年八辈子的事情 了,我们早已不记得了。我当然也跟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