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事与愿违却是常有的,事物有时不是按单方面的想法发展的。 按理说,一个得了癌症的人是死得很快的,而大娘不但没有死下去,还呈现出 好转的兆头儿。有时发哥和燕姐早上去米粉厂做工,一夜深回来,发现碗柜里的饭 菜动过,锅也涮得干净,以为是回来看大娘的某个姐姐弄给大娘吃了走的,左邻右 舍一问,结果没有人来过。怪了,倒了床几个月的大娘居然自己起了床。不仅如此,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全村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那是冬天“四九”当中一个最冷的日子。平原莫遮莫挡的,风特别干冷,刮在 脸上,耳朵上有些生疼。半晌午时,灰暗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团亮光,村路上跑过两 个小孩,扰起一道干灰,他们边跑边嚷着太阳要出来了,太阳要出来了。一个戴顶 旧棉帽的老农颤微微地说:天在晾雪眼,要下雪了。 村干部蒲姑爷决定亲自上门做做大娘的工作,因为新农庄的事上面催得紧,离 过年还有七八天了,过了年就要动工。现在发哥他们这一家是个肠梗阻,雷家院子 五六户人的眼睛都瞄着他这一家在,只要他这一家缴了钱,其他就是顺理成章水到 渠成的事儿。 这几天,蒲姑爷的感觉特别好,在心里他已经将自己当村长了,虽然支书现在 暂时代着,开了年就要提名选举,他自然就是村长了。他先找到了社长,然后找到 了发哥,发哥和燕姐在田里理烟沟。他将糊米烟给发哥打起,发哥摆手。他说:攒 净钱,好——好坐安逸的新农庄。村干部做工作有自己的一套,言语之间不经意就 过渡到了要说的正题上。发哥说:想是想呢!就是妈不同意,你晓得的,她这个人 只要一硬起八股筋,十头牛都拉不回。听说她癌起了,咋就癌了这么久,吃喝拉撒, 你们一天够辛苦的。蒲姑爷吧了口糊米烟说你们给她做工作没有?发哥说:咋没有 做呵!油盐不进。蒲姑爷,你晓得的,老两口攒了一笔钱,爸死后就由妈管着在, 我们两口子这两年省吃俭用挣了点钱,加上老人家的钱,可能就差不多了,只有再 等等吧!人还在床上,一天不如一天了,但还有声气。不能再等了,全村的人都缴 得差不多了,开了年就要动工,铁柜上钉钉子,铁定了的呢!蒲姑爷抖了抖糊米烟 截上的灰说:走,我去看看大娘,她癌起了以后,我还没去看过她老人家呢!发哥 嘴里轻微地嗯嗯了两声,眼神有些犹豫,又不好推辞。他犹豫的是大娘屋里现在是 稀脏邋遢的,门一开就有股难闻的酸臭味,他怕作为村干部的蒲姑爷说自己和婆娘 对老人不孝道,说出去不好听。发哥不好推辞的是蒲姑爷不光是代表村上去看妈, 肯定还要去劝劝妈,做些思想工作,或许妈听了蒲姑爷的劝说,心中的疙瘩就解开 了,同意参加新农庄的事了呢! 风吹着干冷,天上亮晃亮晃的,好像要晴,实际是假象,是在晾雪眼,要下雪 了。社长是个比蒲姑爷矮一头的瘦筋筋的三板板男人,他脑壳好用,不然咋么当得 了两百多人的社长呢!他去自己开的幺店子上拿了几包糖几把挂面,装在一个薄塑 料袋里提着,跟在发哥和蒲姑爷的后面。 前面说过,川西平原的院子都是绕在慈竹林中的,远看去,先看见的是一大笼 黑瓮瓮的慈竹林,然后才是风扰动的竹林里露出的黑瓦或白墙。一行人匆匆地绕过 几笼慈竹。 发哥从肩膀上放下锄头,吱嘎一声推开了门,本来往屋里跨的几双颜色不一的 脚却一下停住了。院子中间,大娘的小圆脸在亮晃晃的日光下虽然干瘦,额头上的 皱纹像墙壁上的老迹印一样深而黑,却明显地有精神。她的面前摆着一个装着清水 的盆子,她正一手拿着木梳,梳着多日没梳理的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听见门响, 她穿着旧工人蓝袄的肩膀抖了下,转过头看着来人,灰暗的眼珠子里闪动着亮晃亮 晃的光。发哥和蒲姑爷的眼光从大娘的手上滑到脸盆里,更加惊讶!清水里卧着一 把月牙形的镰刀,是大娘合作社时得奖的一直沿用并保存至今的镰刀。她可能是梳 了头后就磨霍,她磨刀来做什么呢? 一阵干冷的风扰过来,慈竹叶子小麻雀般纷纷落下,慈竹林那边传来一个妇女 的声音:下雪了。当真就有星星点点的白花花从院坝上空飘下来,直落到大娘的头 顶上,却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