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过后,飘起了蒙蒙细雨,浓黑的夜幕正在悄悄降临。 “瞧,这就是有名的黄陵庙,三峡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古代建筑。”老陈叫一声, 手指南岸要我看。我从船尾跑向左舷,舷边有一个装扮入时的漂亮姑娘正悠闲地走 来走去。我趴在栏杆上,瞪大眼睛使劲看,朦胧的一片看不清楚。心中躁得不行, 掏出眼镜戴上,终究不甚分明,看见的只是一色的黄,犹如一个黄土岗子。数点灯 光勾出黄陵庙的轮廓,没有什么令人心旌摇荡的独特之处,与遍布全国各地的古典 建筑无甚二样。我将印象告诉了老陈。老陈说:“是这么回事。”这令我十分丧气, 便问道:“黄陵庙,是因为黄帝的陵墓建造于此而得名的么?”老陈说:“不,它 与黄帝不沾边。黄陵庙原叫黄牛庙,是为了纪念神牛帮助大禹劈山开峡而建造的。 后来,欧阳修不信神牛之说,故意将黄牛改为黄陵,如此相传而得名。”我说: “哦,原来是以讹传讹。” 客轮慢慢地将黄陵庙抛在了后面,我就不看它了,仍旧走到船尾。那漂亮姑娘 相跟着来到船尾,在我们身后有模有样地走来走去。我立着,看两岸连绵起伏的山 峦,遥想远古之时,一道激流如一把利剑,剖开崇山峻岭的胸膛,直奔东海而去, 该是何等的雄伟,何等的壮观!这时,老陈开始在我耳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神牛助 禹开峡治水的伟业,更是涂上了一层神秘瑰丽的色彩。 老陈30多岁,矮矮的个儿,黧黑的脸,左额布一道疤痕,衣服皱皱巴巴的。但 他轮廓分明,棱角突出,肌肉强健,透出一股逼人的阳刚之气。他是一个水手,我 刚在客船上结识的。他们的货轮出了问题,在宜昌修理,他便搭乘客轮回奉节老家 去看望老母。婆娘与娃子。我睡上铺他睡下铺,两人一聊就聊开了,非常投机。从 谈话中得知,他们的货轮主要跑万县到宜昌这段水路,所以对400 里三峡的风物及 神话传说,了如指掌。初游三峡,能碰上这么一个“三峡通”,真是我的幸运。更 为难得的是,他自修中文,已拿了专科毕业文凭,谈起话来,文学色彩十分浓厚, 且谈锋机敏,吐辞流畅。 老陈娓娓道来,将我引入一个奇特的梦幻之境。这时,夜幕已然闭合,两岸的 高山更显雄伟,江面更显狭窄。山峰变幻着各种奇形怪状从我们身边闪过,消融在 黑暗之中。江风渐紧,把我们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阵阵凉意掠过,我不由自主地 打了一个寒噤。 “好冷呀。”我说。 “那咱们就进去吧。”老陈说。 口“好的。”应了这么一句,往旁边一看,那姑娘已止了脚步,裹紧身子,亭 亭玉立,正痴迷地望着岸边的航标灯。 我们走进四等舱的狭小空间,乘客大都闭目躺在了床上。我的铺位上也躺了一 个人,正在呼噜呼噜地打鼾。对面上铺,一个奶油小生在叽哩咕噜地读英语,仔细 一听,还蛮有节奏的。有一个铺上,四个青年在甩扑克,闹闹嚷嚷的,不亦乐乎。 老陈坐上自己的铺位,拍拍旁边空着的地方,示意我坐下。我坐了,问道: “老陈,你们当水手很浪漫的,是不?”“浪漫?”老陈笑笑,道,“浪是浪漫, 就是有时候浪漫得过了头,叫人有点受不了。比如说,我父亲就是在长江上浪漫得 无影无踪了的……”“啊?他们的船翻了?”“不知道,谁也不知道真情,一个见 证人都没有留下。反正是船没了,一船的货物和船工都不见了。你说,这该够浪漫 了吧?”说到这里,老陈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我道:“现在,暗礁炸了,航道通 了,又是机动船只,该不会出问题了吧?”“也难说,或许,我也会走父亲的老路, 说不定哪一天就从这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你太悲观了!”“也许是吧, 我希望你有机会能到我们船上去看一看,最好是跟我们跑两趟水路,瞧瞧咱们到底 是怎么生活的。到时候,恐怕你就不会这样说我了。”“可你在船上还坚持自学。” “这是另一码事。”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太累了,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好的。”奔波了 一天,实在累,是该躺下休息了。 我脱了鞋往上爬,躺在我铺上的小郭也是在船上结识的。他没有买到卧铺船票, 我上船进来时,他正躺在老陈的铺位上,就和他攀谈起来。他皮肤黝黑,长得五大 三粗,绷一条牛仔裤,更见其粗壮无比了。正谈着,老陈进来找铺位,他就让了, 说:“咳,今夜该怎么度过哟!”我见他怪可怜的,便说:“就呆在咱们舱里吧。” “没办法,”他说,“蹲一夜算了,出去不冻死才怪呢。”我说:“咱俩凑合着挤 吧。”听了我的话,他的眼里立时闪出一道光来,但嘴里仍说:“两个大块头,这 么窄一点床,挤得下么?”我说:“吃苦也就只有一夜嘛。”“那太好啦。”他说 着,就爬到了我的上铺,“咱们轮流睡,我先睡,你要睡时我就让你。”他刚爬上 床,我就觉得有一股怪味刺鼻,于是,赶紧溜下床,在老陈的铺上坐下,聊天,然 后出去看风景。 这时,小郭张开嘴,鼾声隆隆,睡得很甜。我不忍惊醒他,就和衣躺在另一头, 将他拥着的毛毯拉了拉。尽管累,但仍不能入睡,我一直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之中:一会儿是小郭的脚蹬了我一下,一会儿是他的身子压住了我,一会儿是琅琅 的英语诵读声,打扑克的嬉闹声,“靠岸了”“靠岸了”的吆喝声,更叫人难以忍 受的是一股浓厚的怪昧直刺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