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班时,我耽搁了,有人敲门,没等我应答,随即进来一个女人,天色已经很 黑了,她却戴着大墨镜,我好一阵儿才认出来,这是老雷的妻子。想到上一次见面, 我最后一句话怎么说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吧,小童跟着他,不会有事的!”而今 ……真不知该如何招呼,我拉开椅子,又指指沙友,不愿直接去看她。 她这个时间挑得好,主任与同事们都走光了。 ——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下午,因为晚报上盘点本月大事记时刊登了某个心理 学家对“橙汁杀人事件”的分析,相当详细地交代了老雷的相关情况,提到了他的 “小黄本子”,并用一种严厉的语气呼吁全社会关注心理疾病——老雷杀子的深层 动机由此大白,这重新引发了主任及同事们的关切与不解,他们再次逗留在我与老 雷的办公室,发现一个新星球般地围着老雷的桌子,好像他仍坐在那里,形成了强 大的不可思议的引力。 “他……怎么会是那样的呢?真没想到。”主任环视着大家,带着求知欲的目 光最终停留在我脸上。“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有那种毛病的人,强迫症?假想症? 你具体说说呢,他都有些什么症状?我从来没注意到!” “报上瞎扯的,他才没那些毛病!他跟大家一样,不过是想活得安安生生的!” 我不假思索地替老雷一口否认,并无端地觉得这一澄清非常重要,关乎到老雷所调 制的那杯橙汁的智性含量——他的所为,绝非病态之举。 这些天来,我一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场景:煎熬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夜晚, 老雷守着小童空荡的房间,像捏着定时器一样地握着手机,瞌睡偶尔降临的惊惧中, 他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到厨房,白得发青酌灯光下,老雷以一个父亲的家常动作 挑出四枚金黄的橙子,一边迷糊地笑起来,从幼儿园就开始了,他替小童做各种果 汁,小童最喜欢在睡前喝下一杯,充足的维C 保证了他的健康,他像小树苗那样吱 吱地向上蹿着……一、二、三、四。四、三、二、一。老雷来回数着四个橙子,看, 这橙子,它们光溜溜的、喜庆的,象征并启示着一种圆满……老雷切开它们,动作 充满敬意,他冲洗榨汁机和玻璃杯,他接通电源,熟练地投入切好的块状,感受手 指上清冷的汁液……他慢条斯理,几乎是享乐般地做着这一切。随后,他启动开关, 侧耳轻听飞旋的刀片对果肉的撕裂,面带恍然而畅意的笑容,他听到爱,听到控制, 听到隐喻,他的心境在一个荡漾着的高度里获得了难以言传的安慰……在我的想象 中,他一定也在想象次日的清晨,阳光从地球一侧重新升起,照到整个城市,照到 这间小屋,而他们父子二人中,有一个,将会看不到那光,父与子,二者择其—— —这美妙的悬念就是生与死的真谛所在…- “既然是想活得安安生生的,怎么倒这么不安生了,家破人亡的!你何必替他 掖着,其实承认是精神病倒好呢,反倒就可以减刑了对吧!可怜的老雷,我就说呢, 做老子的怎么可能杀儿子?原来他是得病了!” 主任看我兴致不高,转头去跟别的人发表感想:“唉,外面确实太乱,死人死 得我都麻木了,可是想想呢,有个‘死’也对,好比一个如意调节器嘛,争抢得没 休没止了可以刹下车,抢不到呢又可作为安慰剂,要不然,大家恐怕活得更不对头 呢!反正,我看到有权有势、作威作福的家伙就从来不‘羡慕妒忌恨’,他妈的孬 好都是一样,到最后一步,连他妈的奥巴马都是跟我平起平坐!不是吗?唉,老雷 啊,真是脑子出问题了!早跟我说说就好了!我就会好好开导他,向我们学习,就 这样粗枝大叶最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没事甩几圈牌,喝两口酒,革 命生产两不误……”这一通世故而诚恳的通俗哲学赢得一片衷心的点头称是,大家 用同情的目光抚过老雷的桌子,以一种无意识的集体正确性,沉浸在热乎乎的庆幸 与感恩里。 我一声不吭,同样点头表示赞同——幸好没有当真解释老雷那些前因后果的微 妙想法,那说起来会吃力而漫长,并会使他们更为确凿地相信老雷是个神经病,老 雷所执着的会被他们轻易地加以解构,成为病理案例,成为他们享受欢腾人生的反 面参照物——最最要紧的是,他们一点没错,他们健康而正确!这一点,令我愈加 难过。 此刻,老雷妻子站在办公室中间,不肯坐下,显出急促的样子:“对不起,没 有事先打招呼……我又想请你帮个忙了。”她的语调照旧柔和,可肢体上的那种坚 硬,仍是触目。她隔着墨镜跟我说话,随后一整个晚上,她都一直这样戴着墨镜。 我也不敢看到她的眼睛:这样一个妈妈与妻子的眼睛,是无法去看的。 “……他还是拒绝做精神鉴定,也不配合律师,他说他一点问题没有,这对他 很不利……我跟律师提到他那个小黄本子,你知道的对吧,里面记着那些他很重视 的东西,我想把这个本子提供给律师,证明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脑子 里就只有这些,所以他才会……可家里怎么也没找着,请你帮忙看看,会不会放在 单位什么地方?”她急急忙忙地说,生怕忘词一般。 “你能帮他,很不容易。不过,那本子会有用?你……你觉得老雷真的有精神 问题?”我多问了一句,或许也是替老雷问的。 “我,我也说不清……所以才希望他做个鉴定啊,总之把本子交给他们就是, 他们总会清楚的……”她语气摇晃,全无立场。她选择信赖“他们”,让他们去 “弄清楚”。 看我神色有些保留,她又加上:“都已经这样,哭死恨死都没有用!我现在都 想通了。”好像为了证明,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厚厚一沓格子纸,递上来,示意我 看。 是些打着细红格子的练习纸,挺小的字,抄得工整刻板: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 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桀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 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 寿者相,即非菩萨。” “……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 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我大概翻了两页,似乎有的是佛经,有的却又是圣经。我吃惊地抬头看她,这 些算是什么呢,真的能帮她“想通”?她扶扶墨镜掉开脸,只提醒道:“所以,那 黄本子,真的很重要……” 不管怎么说,她的要求是合理的。对不起了,老雷!我打开老雷的桌子。 左边三个抽屉,右边电脑主机,所见全是公物,每个角落都整整齐齐;私人壁 橱则是空的,个人零碎一样不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则是一大串公用的钥匙、门禁 卡、食堂饭卡、市民卡、机关图书证……显然,老雷早就特地收拾过了。外人,包 括我,以为是临时起意之事,其实在他,乃是计划之中——这一声不吭的计划,是 怎样进行的啊。 我忍不住看看他桌上的日历,真怀疑那上面是否曾写着“超市买橙子六个,晚 上十点榨汁”这样的字眼……老雷的妻子也在看,从墙上的年历到桌上的日历,姿 势笨拙而贪婪:“你看看他!什么事情他都记得仔仔细细,我们随便提到个什么事, 他都记下来到时候去办……所以,真的,我确实应该帮他争取的对不对,给他减刑! 他不是故意做那事的,他对我们太好了,小童更是他的心头肉……”她进一步地、 热切地劝说自己,一边隔着墨镜费劲地拭着源源不断的眼泪。 “当然!应该帮他……”我关上抽屉,关上老雷的气息,那带着药味儿般的暗 淡气息。没有看到那个黄本子。 “那要不,我就把这些日历带走,这也有用的,你说对吧?证明他多么习惯妥 当地计划好生活的每一件事……至于黄本子上的内容,其实能回忆起来——跟我有 关的那些我来背,跟小童有关的由他来背,他背得比我还熟,这样两方面合起来, 差不多也就凑齐了……”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嘴唇颤抖,迟钝地意识到,她的 小童已不可能再背出那黄本子上的东西了,像是一个咒符式的纽带——随着小黄本 子的消失,小童、老雷,包括她自己,也都从过去消失了。他们的三口之家已经不 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她这下子塌了,刚才的温和与自控全然不见,她撒开手,那一沓抄着经文的纸 片飞起来,落得满地,她凄厉地号啕:“不,我不要黄本子!也不要日历!我这是 干什么,还要替他打官司,不,我饶不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这完全是疯了!他 要我好,可他赶走我,他要小童好,可他弄死小童,他都是什么道理啊?不是疯子 是什么!那是咱儿子啊,他惩么下得了手的,为什么不是他喝了那杯橙汁!我要小 童,我要他还我的儿子,他真的是疯了啊……”她倒在老雷午休的那张沙发上,绞 痛着翻滚,像离了水的大青鱼。 她其实并不一定要找黄本子或台历什么的,那些劝世的经文,更是远水不救近 火。她需要的只是这样,不幸的女人……我没有劝慰,亦未作化解,只往后退几步, 以给她更多的空间。我一直退到了窗户边。 无论如何,老雷的不合作是正确的,拒绝一切的辩护与诠释——这一条上,他 真的再清醒不过。我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那个场景,老雷的黄本子或是他的日历 备忘页,那纯粹属于一个小人物维系小日子的小东西,在庭上被法官用刻板的声音 读出,座下旁听的人们面呈惊讶与同情之色,进而忧虑地一致得出高明的意见:这 个男人的确是疯了。 我所在的这个窗户跟前,老雷曾经站得最多、最久,我总看惯他在这个位置的 背影,偏执,不甚强健,像弓一样,微微弯曲但竭尽全力,朝着某一个晦暗、不可 捉摸的方向…… 在老雷妻子的号哭中,我不情愿地,却又强逼着自己去回忆我与他的最后一次 谈话,我心里早就清楚,正是那场微醉后的聊天,激发并催生了老雷那个无可挑剔 的偶然性灵感。 是的,那天确实喝了点儿酒,就在我的小房间里,是我硬灌的他——距水童那 次突然露面、他失态流泪也有半个月了吧,这半个月里,他对黄本子里的一切完全 没了兴趣,这可能得“归功”于我那搅浑水的“罪恶社会分子论”,但这并没有使 他放松,反而更糟,他注意力涣散,失魂落魄,茫然而徒劳地整日价苦思,偶尔嘟 嚷半句“这两笔账……没个头尾啊,从哪里下手啊,没法弄啊……”整个人的状态, 真如将断之弦、欲枯之烟。我心中极为愧疚不忍,看来迷局真是不能随便搅的!如 果手边有小童所说的~映捷式极乐按钮“,真想给老雷来一下才好!也是无奈之下, 才决定拉他喝的酒。 酒精使老雷稍稍好一些,他硬瘦的脸发红了,眼神也有了光彩,转着头打量我 的住处——出于待客之谊吧,而我也别无长物,只能献丑般地把我那一柜子小收藏 给展示出来了。老雷看来是真放松了,连好奇心都恢复了,他拿起其中几个,看了 看上面的时间,挺诚恳地问:“你弄这些个小闹钟,有什么名堂吗?” 这……就当给老雷打岔吧,我遂厚着脸皮将我那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床帏之好一 一交代了:身体交合的无上真切之感、亦生亦死的黑暗窒息、对时间的打破与定格 等等。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趁着酒劲,顺便狠狠批判了一通老雷那令我烦躁的年历 月历日历……说实话,难道不正是他那些精雕细刻的狗屁计划性,从一开始就埋下 了有关“控制”的不祥伏笔? 他嘿地一笑,不以为然,但又挺谦虚的:“好,计划不对,那你说什么对?” 我摇摇头没有接他的茬,以往的几次经验让我意识到,不论讲什么,在老雷这 里都是无效的,可能还是反作用的。 我只管接着往下讲小闹钟,口无遮拦地坦陈我对精子传播的迷恋——它们爆发 在猝死之中,并以那一瞬为起点,在宇宙间演绎虚拟的奔跑与新生,那同时也是千 百个“我”在奔跑与新生……世界就此消失,焦惶与危险就此消失,生命的意义也 正在此刻…… 一直保持客气微笑的老雷,突然打断我,因酒精而略肿的眼睛靠近了来:“哎, 你刚才说到男女事,我突然想到,人,其实不箅什么的!不管他多么了不起,多么 亲爱或如何宝贝,哪怕是我自己,哪怕是亲娘老子、嫡亲儿女,都一样!往回走, 一直走,走到他出生之前,你想想,一个个都怎么来的?就像你说的,那几秒钟里, 三四亿个精子里随便哪一个,去跟卵子一碰一,或者没有碰上,这就有了他,或是 并没有他——你看看,这多偶然哪!三四亿分之一嘛!所以,性命根本就没什么了 不起的!” 他这次又没抓住我的重点,他只是以我的一个词为起点,结合他的想法进行了 无限远的延伸与阐释……不过,他到底想表达什么,那么激动的? “这种偶然来的性命,就应当偶然地去!这就是生与死的最大伦理,对不对? 你看这多简单哪,终于想到这一点,我感到太高兴了——”老雷脸颊红红的,气色 透亮,像要跟我拥抱似的,“老天爷啊,谢谢你,今天咱们谈得太好了,你让我彻 底解脱了、彻底放手了、再也不心疼了!看这道理,多补素!多伟大!所以,所有 的死亡我们都不要操心,它是绝对独立、绝对纯粹的,不管是意外、自取、老死, 或是随便哪个替哪个算账,反正归根到底都是原始意义上的偶然,就跟最初获得生 命是一模一样的,这里有一个恒量上的公平与公正,我们根本不要操心,完全交给 偶然就好了,你说对不对……这太好了,这真让我心里舒坦极了!一点负担没有了! 一点不用顾忌了!”老雷两眼带着欣悦的光,他笑嘻嘻的,颠三倒四地一再抒发着 他心头的畅快。 我似懂非懂,似同意非同意,但老雷高兴,这就挺好一我似已听明白他的某一 倾向,某种决定以及某个解决之道。我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茫然地盯着老雷, 并在茫然中毫无保留地感动了。老雷这反复着的三言两句,像是从一个最小的同时 也是最无力的角度,击中了人生的某一个部分,击中了这天地间的某一个部分,并 分泌出凉丝丝、电击般的幻灭感——肉身薄如蝉翼,所能做的,便是对偶然妥协, 并勾肩搭背地与之同行、与之苟合。 ……但关于那个晚上,关于那个晚上的那些话,我并不打算对老雷的妻子转述, 或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转述。不,我不是为逃避什么,只是,怎么说呢,老雷,当然 也包括我,我们那小狗自咬尾巴般的处境,绝崖峭壁般的预设,黑洞洞的思维死向, 还是就保留在老雷跟我之间吧。这更合适。 扔掉最后一团浸满泪水的面巾纸,老雷妻子蹲下来,勤勉地一张一张捡起方才 掉下来的字纸,整整齐齐重新收好:“嗯,我现在每天抄写、诵读,也不太懂,但 好像就好多了……要是老雷是个正常人,我也会带着他一起抄的,就什么都不用想 了……” 我知道,今天这一趟,是她为了老雷所做的最后努力——她虽步履拖沓、双手 空空,但获得了实用主义的平静,她得以离去,从老雷的爱与保护中离去,从整个 事件的反人伦与不可解中离去,并进入自我麻痹的伪宗教庇护。 ……我带她走到我们办公室这唯一的窗户前,对着闪耀着城市之光的大街,偶 有人影零丁地掠过。断续传来的市声像是病痛的呻吟。天际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如 同银河的星云,又似风中之烛,渺茫而脆弱。 我陪着她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她疲惫的抽咽完全停止。 当夜的梦里,我终于见到了老雷。这是最好的见面方式:有句话我挺想跟他说 ——但只合适在梦里说,因为这话……不具备正确性,也不大现实。 老雷呀,久违了。我在梦里长声感叹。老雷脸庞浮肿着,或许竟是胖了。我所 熟悉的、他特有的焦虑与顽固,不见了,老雷像是个安详的人了,我真怪高兴的。 他同样热乎乎地向我走近,挺留意地拿眼睛紧盯着我。像是想好好再确认一下:那 一切是否…… 老雷,你干得挺漂亮,把我都镇住了……还有,你的拒绝也棒极了,做什么鬼 鉴定啊,太污辱人了,咱根本没病!是他们不懂!我大声地这么说着,可能还挤了 挤眼睛。 他给夸得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想起什么,他摸摸口袋,摸出那小黄本子来, 似笑非笑地递给我,像是传递一个被施过咒的护身符。一阵风吹过,本子的内页哗 啦啦地翻动,如同深秋的金黄树叶。 如同寒暄过后转入正题,我压低声音,也讲得很慢,“……有个事我想让你知 道,这就是特为来告诉你的。小童他,曾经跟我谈过死这件事儿,小的时候说过, 大一点又说过,反正前后差不多,都是‘视死如归’的意思吧——总之,而今这样 的结果,他正巴不得的!所以,你放心,这一步,小童他肯定喜欢……” 难道我又说错了?老雷脸上的肌肉突然像青蛙腿那样抽动着,伤恸得近乎狰狞, 并摇晃起来,像要融化在空气里一般。他难以承受地别过头去,露出一个父亲的侧 脸,我看到他的眼角沁出几粒巨大的钻石,血红、特别亮。继而,他迅速地小了、 远了,离我而去了。 老雷,等一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放心的啊……呼喊在风中飘荡,带 着腥甜的回声。 我跌跌撞撞地追赶着老雷,在梦的边缘奔走。 ……所有那些曾被我暂停的时钟,忽而在梦中全部自行转动起来,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巨大而单调的声响中,它们比赛般地点数着所有死亡或新生的精子。我 打开老雷的本子,想接着一直写下去,并像卫兵站岗一样继续守护所有的生命。我 想亲手调下海水那么多未知的橙汁,用偶然性的甘蜜去滋养无数被虚妄折磨的心灵。 我想走到渐渐亮起来的大街上,向迎面碰上的第一个女人求婚,并请求她为我生下 一个孩子。 2011-2-4三稿 2011-2-14 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