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袁小月正在给客人做皮肤护理,裤兜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发出一阵一阵嗡鸣声。 手机不知疲倦地嗡鸣了一阵又一阵,袁小月对它不理不睬。她的手上涂满了按 摩膏,一会儿用手肘,一会儿用掌心,一会儿用指肚,在客人的脸上依次打圈、点 穴、按摩。客人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美容院有两层,一层是宽敞的大厅,负责接待、咨询,兼做皮肤测试、彩妆、 美甲等业务。二层是工作室,工作室是用装潢板隔开的格子间,分为贵宾间与普通 间。贵宾间只放一张床,装潢考究,进口壁纸、水晶吊灯,墙上还挂着32英寸液晶 电视,房内辟有卫生间。普通间呢,有五六张床位,可以同时服务几位客人。普通 间没有电视,也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还得跑到楼下大厅。装潢不似贵宾间豪华,却 也朴素雅致。窗边吊着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窗台上一盆枝叶葳蕤的 绿萝,把房间映衬得干净清凉。 袁小月所在的工作室就是普通间,正是上午,客人少,其他几张床位空着,室 内只有她和顾客两个人。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发出嗡鸣声。谁呢?她暗忖。客 人睡着了,她完全可以拿出手机偷偷接听一下,但她忍住了。一来手里沾满按摩膏, 油腻腻的;二来,客人睡得浅,一旦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许对方就醒了。十五分 钟的按摩结束了,接下来是眼部护理,连接导入仪,微热的导入仪将眼部精华素一 点一滴导入眼睛四周。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拿着熨斗在皱巴巴的布料上熨烫,熨 着、熨着,布料就变得展括了,平整了。可惜人的脸不是布料,再怎么熨烫,也收 效甚微。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该怎样,还怎样。 那么,有没有办法立竿见影出效果呢?当然有,譬如打一种名叫肉毒素的美容 针,或者使用激素类化妆品。只不过,那样做就像给一只干瘪的气球充气,当时看 着饱满光滑了,过不了多久,里面的气跑光,重新缩回去的气球会变得比未充气前 还要干瘪。反复使用的结果会带来副作用,就像反复充气的气球,表皮变得薄脆、 易损,作用的周期也越来越短。除此,还可以做手术,做手术要比打针或使用药物 化妆品效果好。只是,手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它会破坏面部神经,而且还伴有或 多或少的风险。 “青青”美容院的产品以保养型为主,不打针,也不做手术,连漂唇文眉这样 的小手术也不做。倒是有一台激光机,专为客人点疣去痣,且打着免费的招牌。免 费当然是有前提的,必得先成为美容院的顾客,办张美容卡,或者买套产品,这样 就可以享受免费服务。免费服务还包括除黑头、挑粉刺、修眉、平脂肪粒等。 保养型化妆品只是一般的补水、润肤,无论祛皱,还是美白,效果都非常缓慢 ——甚至可以说没效果。时间一天天流逝,肌肤一天天衰老,维持现状岂不是最好 的效果?这都是美容师经常灌输给顾客的理念。袁小月自己很排斥功能性产品,觉 得它们不可靠。尤其是一打开,就有一种隐约的,化学药品的气味。效果倒是不错, 尤其初次使用的人,十天半月便焕发光彩。皱纹平滑了,皮肤白皙了,就像变了一 个人。可惜,一旦停止使用,很快反弹。持续使用下去,作用渐渐消失,到了最后, 几乎和不用没什么区别。而且,有些产品使用期限太长,会使毛孔变粗,或是面部 生出一层细微的绒毛。这还是轻的,有的商家为了追求效果,推销含有超标毒素的 不合格产品,免疫力低的人使用了,伤及身体的肾脏。这话说得严重了,简直恐怖。 但这并非危言耸听,类似的新闻报道也不是没有过。 袁小月深谙这一切,她自己只用最普通的护肤品。还好,她皮肤的底子不错。 皮肤好坏,基因是关键,其次才是后天的保养。身为美容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皮肤 的底子要好,你的皮肤好了,顾客才会信赖你,才会心甘情愿从腰包里掏银子购买 你推荐的产品。 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嗡鸣起来,这时,袁小月已经为客人做完眼部护理,用一次 性面巾揩净面孔,拍爽肤水,刷面膜。面膜是一种深海矿物质,漆黑黏稠的泥状物。 她还是顾不上理睬嗡嗡作鸣的手机,顾客却醒了。顾客听到手机的嗡鸣声,说,小 袁,接电话吧,我这里没关系。 袁小月说,不用管它,一会儿再说。 手机嗡鸣一阵后,终于安静了。袁小月已经给顾客涂好面膜,按照程序,该给 客人按摩身体。从头部敲起,然后是脖颈、肩膀、手臂,最后是大腿、小腿。做完 这些,等到面膜干了,拭净脸孔。客人翻过身体,美容师还要为其做一些简单的背 部推拿。她正要给客人按摩,富有人情味儿的顾客推开她的手。小袁,快看看电话 吧,万一是急事呢。 袁小月感激地点了点头,终于直起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四个未接 来电。推开滑盖,摁下查询键,来电姓名袁小亮。袁小亮是她的弟弟,弟弟找她什 么事?她的眉头皱紧了。 袁小亮很少给她打电话,但凡打电话,肯定有事。上次是母亲生病住院要钱, 袁小亮说他没钱。他的确没钱,他的工资大部分都输在赌桌上了。 她正在犹豫是否给弟弟回拨电话,手机又开始“嗡嗡”呜叫了,还是袁小亮。 摁下接听键,袁小月问,什么事?袁小亮说,咱家房子马上要拆迁,我们在附近找 了一处房子,房租一个月八百,房东让交半年租金,家里钱不够。 袁小月皱皱眉,果然又是要钱。袁小月的娘家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拆迁后 可以分得一套同等面积的单元楼房。她问,差多少?袁小亮说,差两千。袁小月忍 不住问,你的工资哪去了?如果不是顾客还在一边,她真想痛骂他一通。但,骂也 白骂,她骂过他没有一百回,也有九十回,有什么用? 袁小亮读过大学,在一家国企上班。原先是调度,属于管理层,可他不满意自 己的工作。调度需倒三班,他嫌累。花了不少钱请客送礼走后门,总算调了一个不 用倒班的岗位。工作是清闲了,却又染上打麻将的恶习。说他几句,他还为自己辩 解,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认为自己是小赌。小赌渐渐演变成了大赌,终于在欠 下一笔赌债后,媳妇和他离了婚。离婚后,自暴自弃,仍旧沉迷于麻将桌,不见悔 改。 袁小月刚刚领了三月份的工资,美容院“三八”搞活动,她手里顾客多,卖的 产品也多,底薪加提成,收入三千余元。平时可没这么多,也就两千出头。接完袁 小亮的电话,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知这笔钱又有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