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痘印连续用了一个星期,一瓶都用光了,脸上的红疙瘩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 象。店长暂时停了袁小月的工作,让她去医院找皮肤科的医生看病。医生审视半天, 说是过敏,开了几十块钱的药,有口服的药片、外涂的药膏。袁小月心情沉重地付 了钱,拿药回家。三天过去了,红疙瘩蔓延至下巴,整张脸像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破 布,叫人不忍细看。趁着家里没人,袁小月大哭了一场。哭过,揩净眼泪,上网查 询,觉得自己的样子疑似内分泌失调,应该喝中药调理。她记得有个顾客说过,东 海路一个姓霍的中医口碑不错,擅长妇科。遂赶紧换衣服出门,乘车去东海路。霍 大夫诊所的病人挺多,还排着队,可见名不虚传,这给袁小月带来了信心。轮到袁 小月,霍大夫听明病情,先是对着她的脸瞧了个究竟,把脉之后,开了二百多的中 药。分袋装好,告诉她按时服用,服完一个疗程再来找他。 走出诊所,袁小月想起家里没有熬药的器具,记得母亲吃过几次汤药,便回娘 家借药罐。母亲看她满脸的疙瘩,先是诧异,后是忧虑,告诫她煮药时千万守在跟 前,一旦糊了底,中药就变成毒药,不能喝了。袁小月接口说,真能煮成毒药反而 好,喝了一死百了,倒也痛快。母亲生气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你这样说 话的,我造了什么孽,生下你们这样的孩子。别说沾你们的光享福了,就只受你们 的气。母亲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袁小月听得心烦意乱,一刻也不想多呆。抱了药罐, 出门走人。 李伟回到家闻到满屋子的中药味,瞅了两眼袁小月,不仅没安慰她,反而嘲弄 地说,你的脸都成这样了,可见美容院是个骗钱的地方。袁小月呆呆地盯着他不说 话,渐渐地,眼眶里蓄满了泪。李伟看她这个样子,不敢再挖苦她,讪讪地躲到电 脑跟前玩游戏去了。 连续喝了几天中药,先前起的疙瘩消下去了,可是又有无数新的疙瘩冒出来。 中学课本里有一句:发如韭,剪复生。说的是残酷的统治下,会有无数的人站起来 反抗。她悲哀地摸着自己脸上的疙瘩,心想,它们也和韭菜一样,割掉一茬,生出 一茬。前仆后继,生生不息。 一个疗程的中药很快喝完了,脸上的疙瘩有增无减,大有愈演愈烈的态势。袁 小月对于要不要再去找霍大夫,满怀犹豫。为了这些该死的疙瘩,她已经扔进去几 百块钱了。半个月没有上班,不挣钱光花钱,这让她的心里生出危机感。 青姐忽然打来了电话,先是问她脸上的疙瘩是否好转,又说“青青”美容院在 林县开了家分店,分店老板招聘不到现成的美容师,临时找了两个学徒工,要求总 店派美导过去指导一段时间。青姐说,你的手法娴熟,最近不方便在店里抛头露面 ;不如去林县当美导。工资照发,再加出差补助,食宿方面对方负责。袁小月自卑 地说,我去做美导合适吗?分店刚开业,我的形象会不会影响人家的生意?青姐说, 你的任务主要是培训美容师,并不直接面对顾客,不用担心那些问题。要去多久? 袁小月问。青姐说,用不了多久,一个星期就够了。袁小月爽快地答应了,一来, 她不想再吃中药,她感觉霍大夫的药对她的脸帮助不大。二来,青姐是老板,老板 安排的工作,她不想拒绝。至于脸上的疙瘩,她决定暂时不管它,由它去吧。许多 东西都是这样,你太把它当回事,它就越生枝节。你不把它放在心上,或许反而好 了。这句话是一个顾客说的,顾客针对的是自己家里养的几盆植物。袁小月生活里 没什么朋友,接触最多的就是形形色色的顾客。她想,就让这些该死的疙瘩自生自 灭吧。 晚上,李伟回来,袁小月告诉他自己出差的消息。李伟的反应淡淡的,也没问 走几天。以前,袁小月也去外地做过美导,最长的一次走了半个月。李伟因为想她, 中间还特地乘坐长途车跑去看她。午饭后,两人躲在美容院狭小的洗手间亲热,担 心被人发现,出了一身的汗。想起来,不过是几年前的事,竟恍如隔世。袁小月望 着面无表情的李伟,鼻子酸酸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躺在床上,袁小月特地把床头灯调暗,卧室的气氛变得暧昧了许多。李伟已经 有一段时间没有碰过她了,难道他一点也不需要吗?还是,他也嫌她的脸不干净。 李伟走进来,掀开被子,上床,侧身躺下。他似乎很疲惫,说了句,睡吧,把灯关 了。袁小月怔了一下,伸出手,揿灭台灯。黑暗中,她凑上前,伸手揽紧李伟的脊 背,脸贴到他的脖颈。李伟的身体扭动了一下,侧身换成了仰面,像是要挣脱她的 搂抱,又像是想改变一下睡姿。袁小月的手缩了回来,耳边已经响起李伟的鼾声。 他睡得真快,她羡慕而伤心地看着他。他的睡眠一直都好,永远睡不够。 林县不算远,但也不近,乘客车约两个小时。临去之前,青姐让她捎去部分院 装产品,大包装的洗面奶、按摩霜、面膜。之外,还有促销用的雨伞、手袋、彩妆 等。打包装好,差不多四五个箱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办托运有些麻烦,袁小 月便直接带着这几个箱子坐客车。青姐看着她脸上的疙瘩,佯作漫不经心地说,你 到底是怎么搞的,干我们这行的,自己的脸都弄不干净,怎么面对顾客? 袁小月听得懂青姐话里的意思,先前店里有个美容师,婚后生了孩子,说好产 假结束回来上班,结果起了一脸的妊娠斑。说也怪,用了各种方法,脸上的斑就是 褪不干净。那位美容师也是“青青”美容院的老员工了,还是被青姐毫不客气地辞 退了。袁小月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从林县回来,脸上的疙瘩照旧,恐也难逃被 炒鱿鱼的下场。 太阳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天空有几片云朵移过来移过去,车厢里的光线也跟 着若明若暗。袁小月戴着一顶帽檐特别长的遮阳帽,她的脸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 神情忧戚。 林县比较落后,街道上到处是纸屑、尘土。说是县城,倒像个小镇。美容院设 在当地一家宾馆,租用了宾馆的两间客房。分店老板姓唐,年龄比袁小月小一岁, 嘴巴挺甜,一口一个袁姐叫她。刚开业,店里几乎没有顾客。招聘的两个小姑娘是 从附近乡下找的,平时住在美容院。小唐为了表示对袁小月的热情,邀她住到自己 家里。 小唐是个单身女人,未婚,这也是方便袁小月住到她家的原因。晚上,袁小月 睡下了,半夜听到有人来,是个男人。房子隔音不好,袁小月隐约听到隔壁的动静。 男人夜半来,天明去,袁小月连他的面也没见着。她起初以为那是小唐的男朋友, 多嘴问了一句,你对象是干什么的?小唐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没有对象。又解释, 他不是我对象,他有老婆的。说完,也不避讳什么,沉默地看了一眼袁小月。哦, 袁小月明白了,小唐就是人们嘴里说的二奶,只是与她相好的男人不怎么有钱,这 点从小唐的居住环境就能看出来。小唐的房子是租的,两居室的老公寓,还是底层, 光线昏暗,空气浑浊。这才四月份,竟然就有了蚊子。若不是两只蚊子搅扰得她睡 不着,她还听不到小唐房里的响动呢。袁小月一直以为财大气粗的男人才会包二奶, 原来不是,穷人也要赶时髦的。 早餐是小米粥和馒头,外加两碟小菜,凉拌豆芽、酱豆腐。小唐一大早起床煮 粥做饭,等袁小月醒来,饭已经准备好了。林县的小米很有名,据说从前是朝廷的 贡米,熬好的粥里闪着一层金色的光泽,米香浓郁。小唐说这些米是她家里自己种 的,父母兄嫂都还在乡下。哦,袁小月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小唐是个农村姑娘。一 个农村姑娘跑到县城开美容院,挺不容易的。 店里招聘的两个女孩正是学什么都快的年纪,袁小月拿小唐的脸作示范,主要 是面部、颈部按摩。两个人围在一边边看边学,没人的时候,互相拿对方的脸做试 验。小唐经常去闹市派发传单,自然都是打着免费体验的噱头。有顾客上门,袁小 月就伪装成客人,躺在美容床上。顾客一走,她还会教导她们怎样与顾客交谈,说 话的时候注意什么。怎样察言观色,看人下菜。 连续一周下来,两个小姑娘该掌握的都掌握了,熟才能生巧,剩下的就是日积 月累的练习了。袁小月注意到林县街头也有店面装潢气派的大美容院,小唐的店规 模小,未免寒酸。小唐说,我就是想试试,做不下去就关门,投资太大的话,赔不 起,也吃不消。小唐说,“青青”美容院在市里挺有名,挂着它的名头,兴许能招 徕些顾客。她还向袁小月打听化妆品是几折进价,她认为青姐给她的价格太高了。 袁小月自然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是真不知道,院线产品与日化品不同,市场上不 会公开销售,且有区域保护。“青青”美容院代理着四五个品牌的化妆品,小唐只 加盟了其中的一种。 小唐问起袁小月脸上的疙瘩是怎么回事。袁小月无奈地摇摇头,西医说是过敏, 可是找不到过敏源;中医说是内分泌失调,吃了一个疗程的中药也不管用。小唐安 慰她,别太当回事,兴许过一阵就好了。现在是春天,春天最容易长这些东西。 是啊!袁小月深以为然。春天是个不干净的季节,空气中到处飘浮着不干净的 东西。万物萌发,昆虫复生,就连食物也充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