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拿到代码证后,我们把崔局长也弄到了“忘不了”餐馆。崔局长死活不想来, 我说,入了会你就是我们的人了,我们的一切活动你就得参加了。李主席和龙副局 长、魏主任以及几个协会负责人早已等候在包厢里面。向来滴酒不沾的李主席,一 杯一杯地给龙副局长、魏主任和崔局长敬酒。李主席谦逊道,各位都是作家艺术家, 我是半路出家,什么家也沾不上边。鄙人不才,就朗诵一首诗给诸位助兴吧!当即 吟诵道: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处,堂堂溪水出前村。 众人纷纷鼓掌,好诗!好诗!我心里想,这不是南宋诗人杨万里的诗吗?我理解李 主席此时此刻的心情,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这首诗的意境不正和我们目前的境况一 模一样吗? 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闭副科长,我们所有的材料都准备齐全之后就要交到她那 里审定核准,然后上报领导审批。她虽然只负责把关,但她这一关通不过,也就没 有下一步程序了。我们没有马上就去找她,而是像前面对崔局长那番“侦察”一样, 通过秘密渠道对她的情况进行了解。根据可靠的“情报”,此人现年三十八岁,已 婚。丈夫在一家旅游公司做外语导游员,未发现有婚外情行为。育有一个女儿,在 第一实验小学读五年级,无智障和肢体残疾。家庭和睦,父母健在。住房面积148 平方米。拥有“宝来”私家车一辆,排量1.6.此人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病史尤其是 精神病史。这样,陈副所谓的“要么是停了月事要么是做了官颈切除手术”的愤懑 结论是站不住脚的。然而,此人性格非常古怪,在单位里除了对“一把手”叫职务 外,对其余的人无论年龄大小均直呼其名,但又没有任何极端情绪和恐怖行为。对 自己所负责的业务,绝不允许旁人干预和插手。后来我们把“侦察”的重点放在她 的丈夫和女儿身上,看看有没有与我们单位业务沾一点边的“触点”。“侦察”结 果让我们大失所望,仿佛她已经对我们单位的不轨行为做了滴水不漏的防范。她的 丈夫除了喜欢与外籍游客对话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爱好,连外国文学都不阅读。她 的女儿既不练美术书法剪纸,也不练声乐舞蹈钢琴,练的是乒乓球。他妈的!这不 是跟我们对着干吗? 既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从内部突破,我们只能按常规公事公办地找上门去了。 鉴于上次陈副去办理时,闭副科长要直接和李主席通话,这次我们就建议李主席亲 自上阵,我拎着李主席的包跟在后面。李主席同意我作为陪同人员随行登门,但从 我的手中抢过他的包去。李主席说,让你这样比我年纪大的人给我拎包,我是要遭 天打雷劈的。 闭副科长见到我们就问,拿报废公司的结论来了吗? 李主席回道,闭科长,经过上次您对我的批评教育,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触动, 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只有像您这样的人,才勇于指出我的缺点和毛病,如果我的老 婆能像您这样就好了,真的!闭科长,我感谢您! 闭副科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瞄了李主席一眼,你讲的是真话?李主席说,我 对天发誓!李主席接着说,所以我们经过研究讨论,目前我们暂时还不想让我们的 “羚羊”报废,还想让它继续发挥余热。就是两年后过了“报废”期,如果政策允 许我们还要继续使用它,直到它耗尽最后一滴油。 那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 是这样的,李主席说,我们成立了文艺刊物《苦楝树》编辑部,这是一个很重 要的文艺业务部门,是经过市里慎重考虑后同意成立的。相关部门已经给我们核发 了机构编制证和代码证,民政部门也已登记注册。考虑到编辑部人员要下乡采访撰 稿,要跑上级部门申请刊号,所以我们决定把“羚羊”过户到《苦楝树》编辑部。 我们单位昵?再申请一个编制另外买一部新车,请闭科长给予大力支持。李主席从 包里掏出证书和一大沓报告,递给了闭副科长。 闭副科长很耐心地翻看所有的证书以及我们的报告,然后椅子一转,身子就面 对了我们。我突然发现,闭副科长的右耳屏上有一颗显眼的赘瘤。那颗赘瘤就像一 只趴在树叶上的臭虫,一下子让我感到皮肤过敏。闭副科长说,乃高,你的这个想 法很好,很周全,无懈可击。我知道你为了买到一辆新车,是煞费心机了的。如果 你认为《苦楝树》编辑部非需要一辆车不可的话,那么我可以同意你们把“羚羊” 过户给他们。但是,你们单位却不能再买车了,一辆也不能买了。 为什么? 我们两个单位不是各自独立的单位吗?李主席很着急地又追问一句。 这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闭副科长很耐心很权威地解释道,很简单, 《苦楝树》编辑部虽然从你们单位分离出去了,但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单位,你们 仍然还是一个统一的部门。你们干部职工的工资还是统一核算,还是同一个户头, 是不是?你们的办公经费还是统一核拨,仍然同属一个户头,是不是?既然情况就 是这样,那么你所认为的你们两个独立的单位,仍然还是一个统一的单位。既然你 们还是一个统一的单位,那么你们仍然只有一辆车的编制。所以在你们的“羚羊” 报废之前,你的新车是买不了的。当然,你强行要买,那就另当别论。乃高,我知 道你用心良苦,但是,你们这是分灶不分家。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这是假离婚, 你们实际上还睡在一张床上。你们就像那些办理假离婚手续的人,企图达到不可告 人的某种目的,比如买房,比如转移财产,转移赃款、赃物… 别说了!我们不买车了。 李主席拎起包夺门而出。 出了楼来,李主席没有坐上“羚羊”,而是拎着包沿着来路走回去。我提醒他 道,这阳光很毒,这段路到我们单位蛮远的,你还是坐到车上来吧!李主席头也不 回道,我晓得,财政局距离我们单位有一段很长的路程。你们走吧,别管我。阳光 它照它的大地,我走我的林阴道。 我们这个系统有一个规矩,叫做文联见文联,开口别谈钱。但是偏偏就有一个 人敢来跟我们李主席谈钱,此人姓谭,是万岗县的文联主席,写小说的。 谭主席是李主席上任后宴请的第一位基层文联同志,一开桌谭主席就端杯子过 来给李主席敬酒,李主席,你随意我干杯。李主席笑道,这是“国窖”,你可别太 随意哟!谭主席啊了一声,那我可得悠着点喝了。李主席却一口干了,你尽管喝吧! 谭主席端着酒杯还站在那里,李主席,如果你给我一万块钱,我回去再争取一点, 就可以买三台电脑;如果你给我两万元,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买到一辆“五菱”面 包车。 你要买车? 谭主席说,我们现在太需要一部车了,县行政中心新办公大楼使用后,所有单 位全部搬过去了。别的单位职工上下班有公车接送,唯独我们单位职工坐“三马仔” 上下班,还要自己掏钱。 你有车的编制吗? 有一辆编制。 我明天就给你买一辆。 谭主席两粒黄豆大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眼镜差些掉了下来,他急忙用 手托住那副厚得像瓶底的眼镜。 我给你买一辆“大众PASSAT领驭”。 什么领域? 什么什么领域?就是一辆跟你们县长一样的“帕萨特”。 谭主席像患了哮喘一样,喘着粗气,李主席,你别吓着我!我心脏放了三个支 架。 李主席把谭主席拉到一旁,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是要给你买一辆“帕萨特”, 用你的编制,落你们单位的户。不过,这辆车买来以后你还不能用,你得先用我的 “羚羊”。两年后,你把“羚羊”还给我,我再给你这辆“帕萨特”。但是,“羚 羊”只能在城区里跑,不能跑乡下。你答应了,我明天就给你车。 谭主席还在摸着自己的胸口,李主席我不是在做梦吧!李主席啐了一声,瞧你 这副熊样,还能写什么惊险题材的小说! 等到我知道李主席的这个决定时,我们的“羚羊”已经让谭主席开回了万岗。 这天黄昏,我们的“大众PASSAT领驭”从南海开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大众PASSAT领驭”开回来后,真正在公开场合亮相只有两次。 第一个正式坐上“大众PASSAT领驭”去亮相的是陈副。那天上午正好市里临时有个 会议,本来极不愿意开会的陈副突然主动跟我说,我去吧!因为是临时通知的会议, 与会人员都还没来。陈副就叫小黄把车开出去,兜一圈再开回来。小黄心里有些不 爽,就把车开到街上去,兜了几圈才开回来。等到车子再开到会议地点时,所有的 人都已经进了会场。陈副大失所望地批评小黄道,叫你兜一圈,你兜三圈。小黄没 好气回他道,我以为你是想让人家看见你来开会,哪想到你是想让人家发现我们的 新车。已经登上台阶的陈副停下脚步,这有什么错吗?我还不是为我们单位树立新 形象。 第二个正式坐上“大众PASSAT领驭”去亮相的不是潘副,也不是“张检”,而 是报账员小明。小明当天要到财政局报账,她跟着小黄下得楼来,发现泊在我们停 车位里的不是“羚羊”,而是一辆锃亮的豪华轿车。阳光投射到车身上反射出来的 光,让小明一阵眩晕。尽管事前她按照李主席的指示悄悄把车款打到南海,但是车 子真的开回来了她还是有些犹疑,仿佛头夜过量的安眠药还没有让她完全睡醒过来。 小明自己说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导致她的脸色一直不雅观,纵然涂上高档化妆 品也欲盖弥彰,就像我们的“羚羊”纵然喷上进口油漆,也无法重塑形象。小黄一 摁钥匙,车灯就一闪一闪起来。小明战战兢兢来到车前,竟然拉不开车门。小黄只 好亲自给她开了后座的门,提醒她道,坐后排。 小明坐着“大众PASSAT领驭”到财政局报账的当天下午,“张检”就被有关部 门叫去了。快要下班时,“张检”才回到单位,他在李主席办公室笨拙地吸了几口 烟后,才说出一句,我们的车子遇到了麻烦。李主席问什么麻烦。“张检”掐灭烟 蒂道,市公车购置办向市有关部门反映我们单位违规变相购买公车,有关部门将对 我们单位立案调查。 李主席说,这车有编有证有牌照,是按正常渠道办理人户手续的,还是闭副科 长一手办的手续,怎么能说是违规呢? “张检”说,这正是我们变相违规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