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算命馆里背棋谱,莫婶带那姑娘来了。背棋谱是我打发无 聊的一种方式,也借此锻炼自己的意志力,其实我根本不会下围棋。正在绞缠不清 的数字中打转,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莫婶一张笑盈盈的脸。莫婶的笑脸后面 还跟着一张大而臃肿的脸,我想这应该是我未来妻子的脸吧。莫婶做了简单的介绍 就离开了。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坐在平时给人算命 的位置上,与她中间隔着一张写字桌。桌上摆着一本棋谱,一本万年历,三枚算卦 用的铜钱,一包香烟和一个茶壶形打火机。她低着头,目光死死地落在那些铜钱上, 较之其他东西,这些神秘的铜钱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我说,你属什么的?她没有回答我。我又说,属兔的吧,乙卯年,木命,我大 你两岁,我是癸丑年,土命,木克土呢。她仍然没有反应,大概我的专业术语让她 感到迷惑。我马上转了话题,说,你叫文丽?文章的文,美丽的丽?她仍然无动于 衷。这时我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我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害羞,见到她的第一眼, 就觉得这次相亲会以失败告终,她是一个没有毛病的健全人,我的残疾跟她是不能 匹配的。这么一想,我对她的沉默不能容忍了,她之所以仍然坐着不走,难道是受 了家人的逼迫?既然这样,我有什么理由陪她浪费时间呢?于是我很不礼貌地把双 臂从口袋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让她看我光秃秃的手腕。我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 她身子往后惊讶地退缩,同时张大了嘴巴茫然地望我。这是我们第一次目光对视, 我发现她眼里满是戒备和惊恐。我不无激昂地对她说,看到了吧,我是一个没有手 的人,难道你家人没告诉你吗?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来我家的真正意义只有一个, 那就是做我的一双手!你想象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了 是不是?很抱歉,我还得做生意,不能留你吃晚饭了。说着这些话,我在心里痛惜 地想,三百块钱打水漂儿了!我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虽然心疼钱,但面子也不 能不顾。我的话终于使她有了一些反应,她居然笑了,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 啊啊叫了两声,打着手势,这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一个聋哑人。 她听不到我说话,我也看不懂她的哑语,我们的交流面临巨大的困难。她打哑 语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是一双粗糙的手,手背上布满粗重的皱纹。这双手可以烧火做 饭,甚至可以劈柴,可以搬移重物,因为干燥,想来抓什么东西都会牢靠。她的衣 服显然是缩过水的,衣袖过于拮据,露出结实的手腕,长在这样手腕上的一双手, 将成为我未来生活的支柱? 我用嘴咬着笔杆写了几个字:用字交谈。她看了看,也写了一个字:好。我们 算是找到了一种可以交流的方式。但是我却没有再给她写字,我一向讨厌写字,我 想,将来无论跟她说什么都得写字的话,我宁愿什么也不说。我忽然有说不出的厌 烦。我们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用手把一张纸折来折去,那张纸上记着一 个客人的生辰八字,我告诫她不要把纸弄烂,话出口才想起她原本是听不到的。在 她折纸的时候,我也背起了棋谱,我眼里什么都没有了,满脑子都在想那些排列怪 异的步骤。哧啦一声,她把纸撕成两片,又是哧啦一声,两片变成四片。不要撕! 我大声呵斥她。她当然是听不到的,哧啦,哧啦,她似乎沉浸在撕纸的快乐当中。 她站起来,把碎纸片往空中一抛,转身走了。 我知道她生气了,我承认我的过错,我的怠慢伤害了她的自尊。 我埋怨老莫隐瞒实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文丽是聋哑人呢?老莫一脸冤枉地跟我 解释说,女方的详细情况是跟我母亲说过的,经过她老人家同意才安排了见面,而 且他也曾跟我说起,我当时不愿意听,他就没细说下去。我这才想起那次在澡堂里 他帮我洗头时,确实向我介绍过女方的情况,只是我对这事压根就不重视,我对他 说,只要是女人,只要能干活就行。 老莫问我姑娘长得什么样,漂不漂亮?我说,还不算丑,一般般吧。老莫忽然 露出一个下作的表情说,奶子呢,奶子是不是很大呀,你小子可真是有福之人!说 实话,我并没有注意文丽的奶子是不是很大,那天见面,我关注最多的是她的手, 我对她的手还算基本满意。 没过多久,老莫带来消息说,女方同意这门亲事,约好时间第二次见面。我对 老莫说,既然同意还见什么面,选个日子把事办了嘛。老莫说,哪有这么便宜,得 按人家规矩办事。所谓规矩,其实是一套程序,第一次见面后,双方同意的话,还 有第二次见面。第二次见面就是定亲,要给女方彩礼,还要送给女方衣服、戒指之 类的礼物做定情物。我对老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不就是要钱嘛。老莫说,要钱 也得讲究个方式啊,赤裸裸的多没面子,人家养这么大的黄花闺女岂能白白送你? 不过你放心,我会跟他们讨价还价,争取把钱花到最低限度。 事虽至此,我仍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门亲事对我来说是不是真的很有必要。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的贵人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