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嘴笨,不适合算命这行,当初去拜师,好多朋友都来劝阻, 然而一个没有手的人,除了算命,再没别的职业可供选择。我花五百块钱学费从老 师那里学会算命的基础知识,然后自立门户。实在想不到,如今我不但吃了算命这 碗饭,而且比别人吃得有滋有味。 我的算命馆地处立交桥西,背靠铁道,右边是连通桥下人行道的阶梯,地理位 置还算方便。这个地方比较僻静,做别的生意不行,却恰恰适合算命。夏天那场争 创卫生文明城市热潮中,城管部门把桥东头的算命据点给端了,使得我的算命馆成 为独门生意。老莫帮我在桥东老据点写上“算命到桥东周泰算命馆”的字样,引得 不少老客户来。天时地利人和,几样加在一起,想不兴旺都不行。 我算命一般比较谨慎,算命这碗饭并不好吃,说白了,是一个伺候人的差事, 把顾客哄得高兴,和气生财。我的经营理念是:想客户之所想,急客户之所急。客 户脸上通常带有表情,是焦虑是迷茫是兴奋是彷徨,所有这些都写在脸上。什么样 的人什么打扮,见的人多了,大眼一扫,便对来客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两句行 话一撂,投石问路,摸清来意,女人多问家庭婚姻,男人多问工作财运,问老人多 问健康,问孩子必问学业。一般来说,不很迷信的客户容易打发,而那些特别迷信 的客户反倒难缠。不迷信的人反正是不信命的,只当游戏,说对说错都不介意,只 要说点好听的,哄他开心就有卦金可拿。迷信的客户呢,他们对算命都有一定的经 验,他们在披露自己内心之前,总要试探算命先生的能耐,取得他们的信任可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会面无表情,让你无法察言观色,会一言不发,让你不能投石 问路,甚至还会制造假象,改变原来装束,让你无法判断他真实身份。 这天上午刚开馆,一个男人来找我算命。他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遇见这 样的主我实在没辙,硬着头皮不着边际地乱说一通,到最后,不用人家反驳,自己 便兄弟打架,骗人的伎俩眼看要不攻自破。那人脸上渐渐上来一股煞气,看样子, 我再胡言乱语两句,他便要砸我招牌。谢天谢地,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救命稻草啊! 我急忙按下免提键接听。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房子有问题,你赶快过 来给我看看风水。我说,好的,我马上就到。 我以外出为由把那人打发走,算是躲过一难。正庆幸着,电话又响了,还是那 个女人,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呀,你去哪儿给我看风水啊?听声音有点熟悉,但听 不出是谁,我有好多一面之交的客户。她帮我解了围,让我的心情格外轻松。我说, 谢谢你!谢我?谢我什么?我嘿嘿笑了。我问她是谁,她说,她叫安蓝。 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我的贵人名叫安蓝。她并没有带我去看风水,而是把我带 到一个取款机跟前。我问她不是看风水吗,来这儿干吗?她说临时改变主意,不看 风水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打算把这些钱统统花光,她说,她要让自己拥 有快乐的一天!既然不看风水,就没必要陪她,我得回去做我的营生。她却不放我 走,说我小气鬼,不够朋友,就知道骗钱!她说,我们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该怎 样回答,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跟她仅仅在一起喊过两次火车而已。到底是不 是啊?她大声逼问。我只好说,是。她说,既然是朋友,你就有义务分享我的快乐, 你不能走,你得陪我整整一天,直到我们把快乐挥霍干净。你以为我很多快乐吗? 告诉你吧,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没有一分钟是快乐的!自从失去爱情,我就失去 快乐的权利,现在我要重新赢得这个权利。孤单的人是不会快乐的,我需要有人陪 我,除了你,我想不出有谁能够帮我。 也许我的弱势让她感觉安全?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激她对我的信任。牺牲 我一天时间,换取她宝贵的快乐,未尝不是一件功德。 我答应陪她一天。我们去商场买衣服,她给自己买了许多衣服,大包小包,全 挂在我光秃秃的手臂上。逛来逛去,眼看到了中午,她仍是兴致盎然。我手臂越来 越酸,感觉像挂着两个千斤重的铁锤。我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会。后来我改口说, 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再后来我背起了棋谱,转移自己注意力,这么一 来,感觉手臂居然不那么酸痛了。跟着她转悠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她停下来说, OK,购物到此结束,找地方吃饭。她说OK的时候,扬手打出一个响指,一个清脆的 声音在我们面前弹起,也只有她这样美丽的手才能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此时此刻 我相信她是快乐的。 我们在狮子楼享用了一顿丰富的午餐。她要喂我,我说,把食物放我面前的盘 子里就行了,我自己吃。我脸贴在盘子上吃东西的时候,她居然说,你好可爱。我 陪她去了保龄球馆,虽然我没手不能打球,可是我做了她快乐的见证人。我陪她看 电影,陪她蹦迪,陪她把快乐从早晨延伸至午夜。她要我送她回家,我没有拒绝。 在楼下,她望着自己家的窗口呆呆出神,我知道她走进那个房间之后,就再也 不会快乐。就在一整天快乐行将结束的时候,她突然转身问我,你爱过吗?她问得 太突兀了。我回答说,有手的时候追过一个女孩子,不过那不能算爱吧。她说,你 很幸运,也很悲哀。幸运的是你避免了失恋的痛苦,悲哀的是你没有享受过爱情的 滋味。她又问我,你认为人生什么是最重要的?我不假思索地说,生命最重要。她 说,不对,最重要的是爱情,没有爱情,生命只是一个空壳。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没有爱过,无权反驳。也许爱情对她来说真的比生命更重要呢。她是一个以爱情 为生命动力的女人,她把爱情看得太重了。忽然发觉,她这一天的快乐,其实是她 不快乐的另一种表现。 现在我就是一具空壳。她说了一句,转身上楼了。 回来的路上,我想起文丽。我跟文丽算什么关系昵?恋爱吗?显然不是。文丽 需要爱情吗?我昵,我需要爱情吗?我跟文丽之间有可能发生爱情吗?忽然之间, 我对爱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