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常的婚姻应该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男女双方经历一个恋爱的过程,产生 感情,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这才共同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和文丽的婚姻却不是这 样,我们始终无法达成和谐。起初我以为我们接触少,了解不够,后来发觉这不是 问题所在。我们各自的身体缺陷使我们从未有过正常的思想交流,但这也不是问题 所在。这些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真正不能解决的,是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沟壑, 有了这道沟壑,我们永远无法走近对方,更别说像恋人那样水乳交融。这是一道什 么样的沟壑呢?是刻薄和鄙视吗?我解释不清。 我很清楚,文丽不喜欢我,就像我不喜欢她一样。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有两部 影片,其中一部是我喜欢的,但为了尊重她意见,我让她选择。她指手画脚打了一 通哑语,想起来我是不懂哑语的,这才掏出随身带的纸和笔,写了几个字:你喜欢 哪部?我伸臂指了自己喜欢的影片名字,她点头同意了。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发觉 她是不喜欢这部影片的,她一会扭扭屁股,一会晃晃身子,一会用鞋底在地面上摩 擦,发出烦躁的声响。既然不喜欢,为何要选这部影片呢?既然照顾我的兴趣,又 何必这样不耐烦呢? 她喂我吃饭,明明知道我喜欢瘦肉,却偏偏给我肥肉,真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 的心理作怪。她对我的厌恶总是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从不避讳什么,也不照顾我 的情绪,这比恶毒的语言在我自尊上面剜得更深。每次我用她的笔写字,写过之后 她都把我沾在笔杆上的口水擦掉,她用两根手指捏着笔杆,生怕口水把她弄脏,她 在我的衣襟上擦我的口水。 认识这么久,她只给我洗过一次头。她倒是主动给我洗的,因为她不愿我脏兮 兮地去给她父亲祝寿。她把我的头往水盆里摁,我激灵一下打个冷战,水太凉了。 加点热水,我对她说。她听不见我的话,一个劲把凉水往我头上浇。我无力挣脱, 她粗壮的双手十分有力。我也不能挣脱,洗头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每次别人给我 洗头,我在感谢他的同时还得感谢上帝。我忍受着来自头部的冰凉,这时候我唯一 能做的,是背棋谱。这些都还罢了,更让人生气的是她给我洗完头居然不泼脏水, 一屁股坐沙发里看电视去了。 有一次,我背上痒,求她给我挠痒。她对我如此要求感到十分生气,在纸上写 道:欺负人!我没有觉得我在欺负她,如果不能给我挠痒,我娶她有什么意义啊。 我当然十分生气。无奈之下我自己把背在椅子上蹭,天冷,穿得太厚,很不解决问 题。我忍不住再次向她哀求,这次她答应了,然而她提出一个条件,要我去给他父 亲祝寿时,多送一箱酒。不就是一箱酒吗!我答应。我也提出一个条件,要她给我 挠一百下。大概她觉得还划算,就开始给我挠痒。她不问我哪里痒,就在我背上乱 抓一通,好不容易,我把痒处迎合着她的手指,她却戛然而止。原来,一百下已经 够了。 如此种种,简直教我难以容忍。 一天下午,她带一个同伴来,要我给她同伴算命。她的同伴没什么毛病,只是 长得有些丑。我问她,合八字还是摇八卦?她说,都算一算Ⅱ巴。我说,好吧,先 合八字。我看了看她的八字,然后对她说,你这是个好命啊!你将来会有个有钱的 老公,他长得很帅,而且非常爱你。她一听,脸上露出了烂柿子般的笑容。她说, 是吗,你算得准不准啊?我说,当然准了,不信你问文丽啊。她跟文丽打了一通哑 语,两人显得都很兴奋。我说,还有更好的呢,你听不听?她说,你快说呀。于是 我把所能说出口的好听话一股脑批发给她,像处理变质的蔬菜,直把她说得再也合 不拢嘴巴。我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命会这么好,她说,真不敢相信。我说,我能算出 的就这么多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够了,不错,真不错。她说。看样子她很满 足。我说,好了,命算完了,封礼吧。她不明白什么是封礼,我告诉她,封礼就是 掏钱! 我说,卦不落空,这是我们行业的规矩,亲戚朋友也不能例外,掏钱吧! 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虽然还保留着刚才的笑容,可那笑容仅限于脸的下半部 分,上半部分给人感觉像哭。我对她是抱有一点同情心的,可是当我看见文丽脸上 的愤怒,我立刻把这同情生生憋了回去。为了让她和文丽都感觉到我是严肃认真的, 我索性绷起脸,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文丽被我刺激得有些失去理智,她对我鄙夷 地啊啊叫着,两手在我面前狂蛇般乱舞。忽然,她停止手势,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 甩到我冷酷的脸上。她拉起同伴要走,我拦住她说,十块不够,再给二十!这时候, 她的脸色已经是铁青的了。哈哈哈,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开怀大笑。 我把这事跟老莫说了,老莫将信将疑,似乎不认识我了,用陌生人的眼光不解 地看着我。老莫说我这件事做得太过分,把人家惹恼,来退亲就麻烦了。我说,退 亲?好啊,退亲吧,她不退我还要退呢,你现在就去把彩礼问她要回来。老莫说, 你没发烧吧,尽说胡话。 果然,文丽家派人捎信说,这门亲事告吹。而且,你算命不是有算命的规矩吗, 我退亲也有退亲的规矩,彩礼一分钱不退!消息传到母亲那里,她老人家伤心地哭 了。一整天没出门,也没做饭。哭一会,看一眼父亲的遗像,继续哭,谁也劝不住 她。哭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我赶紧把老莫找来,让他去文丽家说情,看能不 能和好。老莫埋怨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说,为了老太太,你就辛苦一趟吧。 老莫说,这倒不是辛苦不辛苦的问题,关键是你小子太刺儿了,你的事本身就很难 办,再不理智,真要弄出个鸡飞蛋打,后果你自己兜着呢。 第二天,老莫到了文丽家。文丽大哥说,亲事还可以商量,这么多天,毕竟有 了感情,谁也不愿做无情无义之人对不对,只是这口气很难咽得下去。聪明的老莫 并没有对他们卑躬屈膝,而是以我稳定的经济收入为砝码,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 以理,终于使亲事重现生机。最后,他们提出一个条件,要我亲自登门谢罪,亲事 成否要看我认错的态度。老莫回来后,对我不无担心地说,人家明摆着设了鸿门宴, 这一关你能不能过?也罢,不管鸿门宴还是万丈深渊,为了老母亲,我只好咬一咬 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