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给文丽赔罪前,我又见了一次安蓝。她电话里说,有事请我帮忙。她带我进 了一家发艺室,我进过理发店,进过发廊,但是发艺室从没进过。在摆弄头发的艺 术家手下,我被改头换面,对镜子一照,呵,出乎意料的英俊。然后安蓝把我带到 她家里,把我的衣服脱下,换上一身笔挺的西服。她给我打领带的时候,我有幸近 距离地欣赏了她美丽的小手,我心里说不清一股什么滋味,真想在她灵巧的小手上 咬那么一口。一切收拾停当,她叫我把手插裤兜里,走两步看看。照她吩咐,我在 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走了两遍。停,安蓝说。她忽略了一样,她忘了给我买双皮鞋。 她要我把鞋脱掉,打算给我擦点鞋油。我没有同意,因为我脚上的异味会把她熏晕。 她大概对我的脚也有顾虑,就没坚持,随便在我污浊的鞋面擦了几下。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把手伸出来。她告诫我说。 我说,我没手啊,伸不出来。 她说,我知道你没手,我又没瞎,当然知道你没手,我的意思是不管在任何情 况下,都不要把你没手的情况让别人知道,出了这个门,你就是一个有手的人。 我说,为什么要冒充有手啊,没手就是没手,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说,你别打岔好不好,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问那么多干吗?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我没再问,我知道谜底马上就会公布了。 我手臂插进裤兜,心想,如此一来我就有手了吗?好吧,就当作自己是有手的, 我插进裤兜的,是一双无形的手。安蓝挽起我的手臂,来到一面穿衣镜前,我们都 看到了镜中的影像,一对和谐般配的男女。安蓝咯咯笑起来,她对着镜中的我说, 看我们多般配啊,如果你有手,说不定我会爱上你呢。我跟着她嘿嘿笑了两声,样 子有点傻。 就这样,安蓝挽着我的手臂,出了家门。我们来到一家咖啡厅,面对面坐着喝 咖啡。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喝咖啡,感觉很不自在。咖啡的香味实在不容人拒绝。, 我低头喝了一口。我觉得有人在观察我,四下里巡视,所有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我手臂仍然在裤兜里,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喝咖啡,那样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安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你需要上卫生间吗?她问 我。我说,不用。她说,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等一段时间,最好先把杂事处理好, 免得影响我们的计划。既然她这么说,我只好从命。她说,我观察过了,这会儿卫 生间没人,你赶快去。 卫生间确实没人,可是我没排泄的需要,来卫生间干什么呀。也许我来卫生间 只是为了消解安蓝的顾虑,她希望我别无杂念地帮她完成预定计划。在卫生间里呆 了一会,我才装作一身轻松地走出卫生间。我看见安蓝在跟一个男人说话,我不知 道该不该走过去,而事实上我是无从躲避的。我刚走过去,安蓝就往我身边偎过来, 挽着我的手臂,表现出很亲密的样子。她向那人介绍说,我是她男朋友。哦,是吗? 那人很有风度地向我伸出一只手说,你好!看样子他要跟我握手。我拿什么跟他握 手?十年前,我的双手已经作为医疗垃圾,被有关部门科学地处理掉了,我没办法 跟他握手。天啊!我低低地一声惊呼,对他说,你居然有这样特殊的手纹,你该是 一个天才艺术家!他被我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又伸到 我面前。他问我,哪里特殊呢,能不能说得详细点?我叹口气说,可惜这样的手纹 一般都要经历许多感情挫折,多情的你最近一定为情所困吧。这时候,安蓝突然一 声惊叫,哎呀,时间到了,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安蓝对那人说声再见,拉着我匆 匆离开了咖啡厅。 出了咖啡厅,我问安蓝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安蓝说,没了,任务已经完 成。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费那么多工夫,就为了在那人面前假装我们是一对恋人? 我问安蓝,那人是不是你以前的男友?安蓝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恶劣,没好声气地说, 别问了,我需要安静。 大概我们这个城市,最安静的地方就是东郊河边那一大片草坪了。我和安蓝在 草坪上聊天,先是坐着,后来聊累了,便躺下看蓝天白云。她说,他背着她跟另一 个女人勾搭,被她发现了。他向她承认错误,保证改过自新,她没有接受。她不是 不愿接受,很多时候,她觉得他像个孩子,犯一次错是可以原谅的。他只是顽皮, 他还在爱她,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她不能接受,是因为她无法驱走留在心中的阴影, 她没有能力弥补这个裂痕。她把爱情看得太神圣了,她要的是纯洁无瑕。她爱他, 她为他忍受爱情的折磨,忍受分离的痛苦。她怀念跟他做过的一切,她尤其怀念的, 是跟他一起做爱。她每天晚上都想跟他做爱,她每天晚上都回想他们曾经做过的爱。 她急得发疯,她在床上打滚,用牙齿撕咬被单。 安蓝哭了,为她的爱情落泪。我静静地陪着她,我用那双无形的手,轻轻给她 擦拭泪水。我不相信她的爱情,但我相信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