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跟文丽结婚的日子很快定下来,亲人朋友都为我感到高兴。结婚前的准备全 由朋友们帮忙办理,装修新房,买家具电器,订酒店,租轿车,忙得不亦乐乎。看 着大家都在忙碌,我却显得异常冷静。我知道自己就要走进另一种生活,原有的秩 序将被打破,一个新的秩序将要建立。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会感到兴奋,而我只是惶 惑和漠然。朋友当中最理解我的要数老莫了,他劝我说,别想太多,你面前的路应 该看得很清了,属于你的东西,你必须接受,不管这些东西是善是恶,你都得无条 件接受。老莫所说正是我心所想,不然我不会跟文丽结婚。我需要一个女人,这是 摆在面前的事实,除了文丽,再没有更适合我的女人了。 家具置办得差不多了,只差一张席梦思床。老莫认识一个卖床的老板,他那里 有一张宽大厚实的席梦思床。老莫带我去看了那床,问我相中没有?我问他价格能 不能靠关系获得一些优惠?他说,没问题。真是好床啊!老莫一脸淫邪说,这么大 的床,到时你跟文丽就在上面尽情折腾吧,包管不会掉床。老莫还说,这么软,这 么大,这么软,这么大!看样子他的口水马上要淌下来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 让人浮想联翩的床。有人说,男人都是好色的,这话至少适用于老莫。这话也适用 于我。 这天晚上,我试着在床上翻滚,果然给人一种辽阔无边的感觉。我想起老莫说 过尽情折腾也不会掉床的话,以及老莫说这话时脸上淫邪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自己 硬了,自己成了一条硬邦邦的钢筋,而这样的硬,通常在梦中才有。我似乎看到床 上躺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跟一个男人在尽情地折腾。不可思议 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是我,而这个女人居然不是文丽。这个女人是谁呢?当她转过 脸时,我猛然闭上眼,我知道自己不该看她的面容。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我睁开 眼,床上已空荡荡。 是安蓝的电话,她在电话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好难受呀,我好难受呀,我 好难受呀!她吐字不清,好像是喝醉了。我在电话里劝她不要想得太多,睡着了就 会好的。我问她吐了吗?吐过就会好受了。我教她平躺床上,一动也不要动,因为 你只要一动,肚子里的魔鬼就跟着动。睡吧,睡一觉就会好的。 安蓝终于又说了一句,你来陪我。安蓝说,我好难受呀,你快来陪我。 安蓝在此之前从没喝醉过,没有领教过酒精的威力。我去了她家,在门口我听 见屋里稀里哗啦的声响,大概她走动时碰翻了桌椅。好一会,门总算被打开了。她 的身体软得像一根面条,必须有依靠才能站立。我用手臂搀扶她去卫生间吐了酒, 然后用手臂把她搀扶到床上,用手臂把她的鞋从脚上撸掉。我用手臂夹住茶杯,用 牙齿扳起饮水机开关,帮她接了一杯清水。她没有用手接杯子,而是支起身子,等 我喂她。我把一杯水全喂进她的嘴里。我看到她神情有些不对,果然,她猛地把头 伸出床外,哗——吐了一地。我用手臂给她捶背。我挑起一条毛巾,给她擦嘴边残 留的秽物。她的头发乱蓬蓬地缠绕在脸上,我用另一条手臂给她轻轻撩起。我把拖 把夹在腋下,把地拖干净了。我又给她接一杯清水,给她漱口。 她终于安静下来了,她说,好冷。我挑起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她一把拉住我 说,你不要走,你陪着我。我说,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安蓝吐过之后,神志清醒了,她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我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也许是出于感激,当初是她引导我开了算 命馆的,我还感激她对我的信任,我们是如此陌生,而那份信任是如此坚定。 安蓝说,你喜欢我吗,你在偷偷爱我? 我心里一颤,我承认我是喜欢她的,但这种喜欢算不算爱情,我不知道。 安蓝叹口气说,你不该这样的,你不该爱我,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甚至我不 能像对待正常的朋友那样对你,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是我 不好,我打乱了你生活的平静。 我心里一阵刺痛,一片惶然。 安蓝说,我这样对你,你会恨我吗? 我摇摇头。 安蓝说,你躺下来。 我在她身边躺下。她睡着了,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我胸前。这只美丽的手 进入我的思维,在我内心世界里不安地游走。如果我内心失去光明,这只手能像夜 光表那样在黑暗中发光吗?我忽然感到危险,我觉得自己又要变成钢筋了。我闭起 眼,让繁琐的棋谱占据了整个思想。空旷的棋盘上有了第一枚棋子,然后有了第二 枚,第三枚。我的记忆出现了紊乱,我忘了第八十七枚棋子的位置。我想我必须集 中精力,拿出最坚强的意志力与之抗衡。我重新回到空旷的棋盘上,一步一步往下 进行。慢慢地,我找到了秩序,所有的棋子都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我把记忆中的棋谱全部背了一遍,天就亮了。此时安蓝还在熟睡,她脸上的表 情在梦中是如此安详,我不禁用无形之手在她脸上轻抚,然后心里默默对她说了一 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