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哥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毕业,我准备接到城里来念书,镇初中确实教学质量太 低了,学生也越来越少,有能力的都转学了,有些人想方设法把孩子转到城里,边 打工边供孩子读书。大哥虽然没提这事,可是我不能不想到这些事。青青说转过来, 反正我做学术,在家的时间多,两个娃好好抓抓。回家时我顺便去看了趟张啸,问 他给家里要不要带什么东西。临走的时候,张啸忽然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说:“你看你,有啥事就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他脸红了一下,嗫嚅许久说 :“你能不能不要买礼物去看我爹?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的。可你知道我父母他 们多么要强,虽然他们做事有些鼠目寸光,可鼠目寸光的要强也是要强呀。你是真 心去看望他们,可他们会认为是炫耀、示威,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为难的事, 你不去别人会骂你不仁不义,可是你去了我怕会击垮我父亲,他得了肺气肿,喘口 气都难。”我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给老人增添压力的。” 村子里人都拥到我的家院子里来了。不能说他们势利,更不能用“小人”来喻 他们。除了种地,他们两眼墨黑。他们有许多种田以外的事需要我们这样的人去打 理,他们说背上猪头认不得庙门,我们就是那认得庙门的人。尤其是这几年,家乡 一直干旱,打工被誉为铁杆庄稼,他们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可城市为他们设置了许 多陷阱,一不小心就掉进去,只有靠我们这些人来打捞。比如有些被欠了的工钱, 我们一个电话就能要来,可让他们去要,一辈子怕都要不来;比如孩子入学,他们 找人家人家理都不理……前些日子,张前山打电话来找我,我们一起念书到初中, 他憋红了脸才说出找我的原因,他得了肮脏病(性病),看了好几个大夫,药吃了 几千块钱,就是看不好。他说不认得人,大夫就是不愿意一次看好,套着你收钱。 问我医院里有没有熟人,找个大夫花钱多少一次把病看好了,别把日子耽误,他说 日子一天一过,耽误不起啊。我给他介绍了一位熟悉的大夫,一周后,他的病好了。 他来谢我,临走时说日他妈,咋也得把娃培养成个读书人啊。 晚上,父亲说:“明天,你去看看张啸的父母吧,肺气肿,人老得厉害。”我 说了张啸的想法,父亲叹了口气说:“可你不去看村子里人会骂你的。”我说: “骂就让骂吧。”爹说:“你给爹说个实话,你坐的是不是张啸的小车?”我说: “爹,你咋这么问呢?”爹说:“人都说你坐的车就是你整倒了张啸从他手里弄过 去的,我也看你坐的车和张啸坐的车一模一样。”我就笑了说:“这种车城里多的 是,跑咱们这里的路就得这样的越野车,别的车跑不了。”爹就点点头说:“这就 好,这就好。” 家里院墙全放倒了,父亲要盖几间房,说村子上多数人家房子都盖起来了,再 不盖人笑话,你回来脸上也挂不住。我打算把父母接到城里去,可爹不愿意去,说 我才不住你们那火柴盒盒哩,整日头上像顶个火炉,我死了可不想让你们一把火给 烧了,我要埋在祖坟里。车就停在门前的打麦场上。师傅说这行不,会不会有小孩 胡整?我说不会的,这里人敬畏这东西。第二天早晨,车上就刻了一行字:“小人 不会有啥好下场。”那种刻字时的力量连铁皮都刻出印痕来,看得出仇恨。师傅急 了骂道:“谁干的,这漆可是金属漆,补上得几千块哩,得找到这个人。”我忙对 师傅说:“算了,回去我给你们领导说。”第二日晚,爹一晚上没睡,守车。 临走时我对父亲说:“地能包就包出去,别再种了,该享福了。” 父亲说:“现在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地承包不出去了,可撂荒心里难受,能种 一年种一年,种不动了再说。” 两个孩子进城读书,大哥大嫂也进城来打工。到了秋天,大哥忽然要回家,我 说回去做啥?活重受不了了,我给你调换个活。大哥挥挥胳膊说这胳膊到处是肌肉 疙瘩,有啥活受不了。我说那你回去干啥?大哥说你别装了,装啥?我说我装啥? 大哥说回去当村长。我说当村长?大哥诧异地说不是你给他们说的?你不说,村长 能轮上咱?上面指定让我当哩。晚上,父亲打来电话,问大哥回了没?我说明天回。 大哥接过电话对父亲说城里挣得不比种地少,村长一个月发的那点钱连个烟钱都不 够。父亲说说啥废话,快点回来,这是户族里的事!三爷去世了,现在张王庄王家 父亲开始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