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有女人呀。 马红月在这个荒僻的独院里住了下来,心想这该是呼延虎的家吧。许多迹象表 明,呼延虎在他的这一处独院里,是有女人的,譬如呼延虎丢给马红月让她穿的衣 裳,可就是女人的衣裳呀。马红月逮着机会,要问呼延虎了。这个机会就在傍黑呼 延虎骑马回家的时候,马红月主动迎上去,替他把雪青马拴在独院一角的马槽里, 给呼延虎把饭端上来,看着他狼吞虎咽吃着的时候问道。 马红月问得很小心:你这院里是有女人的。 像块石头一样沉默的呼延虎,听了马红月的问话,他怔了一下,却没停止咀嚼 的嘴巴,仍然香香地吃着马红月给他做的饭食……在此之前的日子,呼延虎夸赞过 马红月,说她做的饭好吃。马红月听得出来,呼延虎夸她的话是真诚的,而她也自 认自己做的饭好吃,特别是那一味臊子面,她揉面下得了力气,要揉就揉得筋筋的, 要擀就擀得薄薄的。还有炒的臊子和底菜,火候也要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能大了, 不能小了。特别是她调的汤,必须味大汤宽,把下好的面浇进去,才好吃呢。马红 月的男人王双娃,就很贪馋她的臊子面,眼目脚下,呼延虎也贪馋上她的臊子面了, 马红月就很高兴地给他做着吃。 马红月所以像个保姆一样,在呼延虎的家里给他做了臊子面吃,是因为呼延虎 答应马红月,给她寻找她的男人王双娃。 呼延虎把马红月从施暴者手里救回他的家里,马红月却不想在他的独院里住, 她冒着危险也要回北草镇里去,那里有她租住的一家小旅馆,她随身带来的换洗衣 服什么的,都在那家寒碜的小旅馆里寄放着。 沉默的呼延虎就在那个时候说话了。 呼延虎说:你不是要找你男人王双娃吗? 呼延虎说:我答应你……答应帮你找。 马红月相信了呼延虎,她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在呼延虎的独院里住下来了。 在独院里住下来的马红月,大白天是见不着呼延虎的。他答应了马红月,就在行动 上践行着他的诺言。不过,在呼延虎清早出门时,他会留下他的杂毛狗,那只叫妞 妞的杂毛狗。妞妞救过马红月,马红月感激着妞妞,呼延虎把妞妞留给她,她自然 是高兴的。在独院里,马红月把妞妞像一口人似的养着,她做什么饭吃,均分了, 给妞妞也吃什么。尽心尽意地养了些日子,妞妞就和马红月亲上了。马红月亲着妞 妞,妞妞也亲着马红月,出出进进,形影不离。当然了,马红月和妞妞亲着,她是 心存着戒备的,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受了那么一次惊吓,再有什么不测,她有了妞 妞,妞妞是还会奋勇地救她的。 妞妞是马红月的大救星,是马红月的保护神。 住在呼延虎的独院里,马红月是还要防着呼延虎的,她可以给呼延虎做好吃的 臊子面,但绝对不允许呼延虎近她的身体,稍稍地近一点儿,她都会敏感地躲开来, 尽管她已知道呼延虎的霸蛮,她也不怕。马红月在心里告诫自己,宁肯豁出命来, 也要保持自己的清白……发生过的一件事,也证明了她的这一决心。 这是马红月住在呼延虎独院的第三日晚上,帮她找寻男人王双娃的呼延虎,吃 了马红月给他做的臊子面后,不像头两天晚上,给雪青马的槽上添足草料,在马红 月住着的房子门口,给马红月说我去睡了,就脚不斜、腿不偏地去他睡觉的房子, 关了灯,踏实地睡过去。但在这个晚上,呼延虎吃过臊子面,给雪青马添足草料, 来到马红月住的房子门前,一言不发,闷着头直接从马红月住的房门闯了进去…… 马红月像早有所料一样,埋着头,坐在土炕的灯下,收拾着她白天为呼延虎拆洗了 的被子、褥子和衣裳。马红月的手边,是搁着一把闪着亮光的剪刀呢!她有这个准 备,伸了手随时能把剪刀拿起来……闯进门来的呼延虎,很自然地看见了那把剪刀, 但他像被什么东西熬煎着,站在房子里,望着镇定自若的马红月,出气声又粗又重, 他向坐在土炕上的马红月逼近着,一步一步,一只脚都已踏上土炕的炕边了,马红 月一把抓起身边的剪刀,她抬起头来,看着如狼似虎的呼延虎,发现他的眼睛是红 的,像泼了血似的那么红,马红月的心颤抖起来了,她没有惊叫,没有呐喊,在呼 延虎的这处独院里,马红月能给谁惊叫呐喊呢?她就是惊叫呐喊得天响,也只有她 和呼延虎两个人……马红月感觉得到,她的眼睛里也充了血,四目相对,撞出一片 火样的闪光,马红月举起了手里的剪刀,她架在自己的咽喉上,向肉里使了劲地刺, 都已刺出血来了。呼延虎扑上来,一把抓住剪刀,很轻松地就从马红月的手里夺了 过去。他看了看剪刀上的血,伸出舌头舔了去,然后两手握着,只是轻轻地一折, 铁打的剪刀便断成两截。 马红月看得傻了眼,但她还算平静地说:你想干什么? 呼延虎笑了。笑着的呼延虎把他折断的剪刀丢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妞妞出 现了,妞妞插在炕上的马红月和炕下的呼延虎之间,它摇着尾巴,把它的前爪抬起 来,像个直立的人,搭在呼延虎的肩上,推着他,倒着出了马红月的住房。 在门外,呼延虎像前些晚一样,说:你睡吧,我也睡去了。 有妞妞保护着马红月,自此以后,她住在呼延虎的独院里,住得踏踏实实,而 且是,呼延虎也老老实实的,清早起来,老老实实地吃饭,吃过饭,老老实实地骑 着雪青马,到北草地上老老实实地帮助马红月找寻她男人王双娃……天黑时,骑马 回到独院来,依然老老实实吃马红月做的臊子面,然后老老实实地给雪青马添足草 料,再然后给马红月隔门老老实实说一句你睡吧,我也睡去了的话,走进他的住房 里,老老实实地睡他的觉。直到这个清早起来,马红月问呼延虎了。 马红月问呼延虎:你有你的女人的。 马红月说:你说,你的女人呢? 马红月这么问呼延虎,并不是她在呼延虎的独院里住的时间长了才发现这个问 题的,她是一住进来,就敏锐地感知到了。不过,马红月不想把那个话问出来,她 想象,那可能是一个马蜂窝,她的一句话要是捅了马蜂窝,蜇疼的人可能不只是呼 延虎,可能还会有她。马红月可不想天真地被马蜂蜇了,她忍着不问,忍到这个早 晨,她是不能再忍了,她必须问出来,问过了,能有答案好,没有答案也好。原因 在于她不能再这么无休无止地呆在北草地,寻找她的男人王双娃,她还得回到关中 西府的坡头村来,照顾王双娃的弟弟王双锁参加逼到眼皮底下的高考。 面对马红月的问题,呼延虎凄然地笑了一下。他没有正面回答马红月,他的独 院里是否有女人,而是转换了话题,问起马红月的问题来了。 呼延虎说:你疑心我了。 马红月说:我疑心你什么? 呼延虎说:疑心我没有认真找你男人王双娃。 马红月说:我没疑心。 呼延虎说:你不要不疑心。我实话说吧,你看着我每天出去回来,骑着马给你 找男人王双娃,我那是哄你的。 马红月说:你哄我? 呼延虎说:我哄你,是不想让你太失望,你男人王双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