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欲死不活……马红月在呼延虎的陪同下,走出他的独院, 走在北草地花团锦簇,蝶飞蜂舞的草地上,转过一个小山包,来到一个新草初生的 坟堆前,听呼延虎说,这就是王双娃的墓葬。马红月当下扑在墓堆上,哭得瘫成了 一堆泥。 妞妞跟着马红月和呼延虎,也到了小山包后的坟堆前。它一到这里,不知为了 什么,就很不安分,甚至生发出许多烦躁的情绪来。它不哭,如果会哭,它一定是 会像马红月一样痛哭的。它哭不出来就压抑着情绪,低声地呜咽,一边呜咽,一边 围着坟堆转,转到后来,妞妞不能自禁地跃上生出新草的坟堆,张开大口,像只羊 儿一样,撕咬着坟堆上的草叶,撕咬上一嘴,就往旁边吐一嘴……即使这样,好像 还不能平抑它的情绪,就还四肢并用,挖刨着坟堆上的封土。 妞妞刨土的举动,给了马红月启发,哭着,她也如妞妞似的,疯了一般在坟堆 上挖刨了起来。 呼延虎站在一边,没有吆喝妞妞,没有劝马红月,他看她哭累了,也刨累了, 这才给她说,人的命,天注定,王双娃他这人没福么。他在北草地贩羊贩牛,把自 己糊里糊涂地贩死在这里了。你听我说,这怪他不会克制自己,仗着贩卖牛羊赚的 钱,做什么不好呢?偏是要进赌场,赌输了就去喝酒,一喝就喝得大醉,你说他这 是怎么了? 他怎么了?马红月知道王双娃怎么了。 他疑心马红月和他上高中的弟弟王双锁,就把自己疑心成这样了。马红月来北 草地找寻他,就是想要和他说清这件事。马红月找了一程,找到了王双娃的一个墓 堆,她还怎么说呢?说给鬼听吗?马红月在王双娃的墓堆上刨了一个大坑,她不想 再刨了,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站了起来。又抬起脚来,在王双娃的墓堆踢踹了 起来,她踢踹得不管不顾、癫狂迷乱,踢踹得墓堆上的土末四处乱溅,狂踢疯踹了 一阵,也不说话,转身就去了镇子上,搭了班车,回了坡头村。 备战高考的王双锁问他嫂子:找见我哥了? 马红月努力地掩饰着自己,说:找见了。 王双锁说:我哥他咋不跟你回来? 马红月说:你哥给你赚读大学的钱哩。他让我捎话给你,让你放宽了心考,考 个好大学。 心里存着疑惑的王双锁,从嫂子马红月的话中和脸上没看出别的什么,就如往 常一样,认真地复习备考,还真考了所好大学。马红月耐着寂寞和痛苦,给王双锁 准备好上大学的一切用度,很周全、很圆满地把王双锁送走之后,她在坡头村的家 里瘫睡了几日。瘫睡中马红月做了梦,梦里一次次梦见王双娃,好好地并没有死, 还在北草地和陈仓之间的路上,押着装满牛羊的汽车,风尘仆仆地奔忙着。这成了 一个启示,马红月从瘫睡中爬起来,她想呼延虎也许给她说了谎,她的男人王双娃 并没有死,她还要去找他,到陈仓去,到王双娃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去,再要找不到 他,就到北草地去,把那个墓堆挖出来,看一看埋的可是他!真要是他,就把他迁 回坡头村来,她可不能让王双娃做一个背井离乡的孤魂野鬼。 主意既定,马红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去陈仓城找她男人王双娃去了。 陈仓城屠牛宰羊的地方就几家,都是国家政策定点的,找起来并不困难,但马 红月头一次来陈仓城,找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几个月见不上男人王双娃,找他又找不到人影,可男人王双娃种在她肚子里的 种子,不可避免地生出芽儿来了。和王双娃合铺几年了,王双娃给马红月的肚子里 下了多少种子?他俩没少盘算,知道下得不少了,可那么多种子都不奋勇发芽,偏 偏地不见了王双娃,他下的种子却生出芽儿来了。 芽儿在马红月的肚子里,吃风就长,现在已经显出怀来了。 挺着个渐渐隆起的肚腩儿,马红月从坡头村出来,搭了汽车,又转了火车,这 就到了陈仓城。陈仓城可是太大了,一个火车站广场,就把马红月转得晕了头,到 处都是人,匆匆忙忙的,她向人张口了,话没说出来,人家就已走过去了。心里着 急,就显得手足无措。却好,有个热心女人发现了她,主动关心她了。 那是个多么善良又多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呀! 当时,马红月在陈仓火车站广场快要失去主意了,她向人寻问这个城市的屠宰 场,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他们或是摇头,或是摆手,或者还误解她有神经病,慌 慌乱乱地躲着她……马红月就很奇怪,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躲她?是怕她吃人,还是 怕她杀人?她奇怪地想着时,热心女人主动凑了上来,给了她一张温暖的、大方的 笑脸。 热心女人说:这位妹子,你是找屠宰场吗? 迎着热心女人的笑脸,马红月说:是哩,我是在找屠宰场。 热心女人就给马红月说:你听我说,你找哪一家屠宰场? 马红月说:随便哪一家。 热心女人说:怎么能是随便哪一家? 马红月就很扼要地给热心女人说了她找寻男人王双娃的事。还说她不知道在哪 家屠宰场里找得到王双娃的信息。她到屠宰场去,只是去碰运气的。热心女人把马 红月的话听得非常认真,听得笑着的脸也不笑了,挂上了一层深为同情和理解的神 色,直到把马红月的话听完,还抱怨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女人啊,活得太不容 易了。热心女人替马红月怨了两句男人,就很慷慨地说她能帮马红月,让马红月跟 她走,到陈仓城东南西北几家屠宰场里去,不问个究竟咱就不罢休。 马红月需要热心女人帮助,但不想太麻烦人家,就说:你给我指一条路就行了, 我自己去。 热心女人立眉瞪眼,说:不相信我? 马红月说:不是不相信,是不想太麻烦。 热心女人说:我是个麻烦人吗?给你妹子说哩,人活世上谁没困难?有困难了, 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困难就不是困难了,你说是不是? 马红月不能否认热心女人的话,就很抱歉、很忐忑地跟着热心女人往火车站广 场外边走了。她俩走着,热心女人还给马红月说,在广场上你寻问屠宰场,看把有 些人听得,我想问你,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害怕吗?马红月当时想了,没想出是啥原 因,热心女人又提出来,她还是不知道啥原因。自己不说,亦步亦趋跟着热心女人, 听她怎么说。热心女人果然就说了,她说你妹子长得多么标致呀!说腰身是腰身, 说脸蛋是脸蛋,红嘴嘴,白牙牙,什么话不能问,偏向人家寻问屠宰场,你说这吓 人不吓人?嘿,还就是我,没被你吓住,知道你是有困难呢,要不然,你寻问屠宰 场做什么?热心女人的这一席话把马红月的心说活了,感到她真是个好人呢。马红 月就很踏实地相信了她,并听她说,我也不是陪你把陈仓城的屠宰场都跑遍,我还 有我的事哩,我要去一趟北郊,顺路带你把北郊的屠宰场跑一下,剩下的几家,还 要你自己去跑呢。 说着话,马红月和热心女人出了火车站广场,迎面停了几辆载客的面的,热心 女人让马红月等等,她去和一辆面的师傅说了两句话,就又来招呼马红月,说咱们 走吧,面的便宜,跑起来也快。马红月没有拒绝热心女人,但她说面的的钱我来出。 热心女人不驳她的面子,只说你出我出都一样。 坐在面的上了,热心女人还从她背包里取出两包利乐饮料,给了马红月一包, 她自己拿了一包,把插在利乐包上的吸管拆下来,插进利乐包里,在嘴巴上吸了吸, 偏过脸来,看看马红月没有动,就把她手里的饮料包塞到马红月的手里,又把马红 月手里的饮料包拿过来,照着先前的程序,拆下吸管,插进饮料包,叼在嘴头上吸 起来……马红月坐了一路火车,在车上就没喝水,下了车急着问路,也没喝水,她 是渴了,非常渴非常渴,刚才推辞着,不是她不想喝,她只是不好意思喝。初次见 面,受了人家这么大的帮助,她还没酬谢人家哩,倒还要喝人家的饮料,她心里是 太过意不去的。 热心女人送马红月饮料喝,不喝倒还罢了,一喝起来,她就不能抑止地全吸进 喉咙里了。 正是这一包饮料,让马红月喝下喉咙后,一下子沉睡了过去,到她醒来时,竟 然不辨东西地被锁在一间黑屋子里,她想喊,嘴里塞着一条毛巾,她想动,手被拉 在后背,绑了一条绳子!但她的耳朵听得见,在黑屋子的外边,正有几个人在说话, 他们你一句,他一句的,说的都是讨价还价的话……马红月悲哀地想,她被那个热 心女人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