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绑着马红月的那根绳子,像是拴蚂蚱一样,还拴着两个人的……从昏睡中醒来 的马红月,左看右看,发现与她一起被拐卖来的是三个人。 那两个女人刚一醒转过来,就吵吵嚷嚷,痛哭流涕的,咒骂狼心狗肺的人贩子。 她们一边咒骂,一边挣着捆在她们身上的绳子。马红月没有咒骂,也没有挣身上捆 着的绳子。男人王双娃的失踪,让她经历了那么多,她知道咒骂和挣扎是没有用的。 她想到了命,唯一能帮助她的,大概是她的命了,命里该她受罪,她躲不过去,命 里不该她受罪,她就一定不会受罪。马红月正是这么想着时,她听到不远的地方, 有人在吼唱信天游。而且是,她还听得出来,好像就是北草地上的呼延虎在吼唱。 他唱的呢,还是她熟悉的《三年五载忘不了你》: 端起饭碗想起你 眼泪水跌在饭碗里 大树不动树梢梢摆 梦里梦见了你回来 对面洼上杨柳青 什么人留下人想人 河里头鸳鸯一对对 哥哥我要和妹妹成婚配 马红月偷偷地笑了。尽管她的手被绳子捆着,她的脚被绳子捆着,但她知道她 有救了,“善有善报”,呼延虎会立即救她的。她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等着,等 着呼延虎来。真是不错,不一会儿,马红月就听到黑屋子外边的讨价还价声,一会 儿高,一会儿低,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声音里,马红月听到了呼延虎的声音,当然, 也还有热心女人的声音。 热心女人说:哎呀,我的大兄弟,你不是说你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呼延虎干笑了两声,说:你就造孽吧。 热心女人说:你说你那嘴,就积些德吧。我担惊受怕,不知劳苦,弄来几个新 鲜得花儿一样的货,还不是为了你们大老爷们儿享受,我又能占到啥便宜。 呼延虎说:你不占便宜,就不要给我伸手要钱。 热心女人说:我那是要钱吗?天地良心,我只给你们讨个辛苦钱……再者说了, 我可不能看着你们打光棍,那滋味太不好受了,你说呢?你家那个不会享福的,跟 人跑了几年了?两年?三年? 呼延虎打断热心女人的话,说:你少说几句谁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热心女人拍了拍巴掌,说:不说了,不说了。你大兄弟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大 兄弟,是别人来我这里提货,不说好价钱,我不让他看的,你来了你先看吧,看下 货了我再跟你说价。 女人在掏钥匙吧,哗啦哗啦一阵金属的撞击声。 女人掏着钥匙,嘴是不停的,还要给呼延虎叨叨:这次有个带犊的货,色样儿 是最赢人哩。 呼延虎插话了,说:什么带犊赢人? 女人说:怀着娃娃哩,身子都显出来了。 呼延虎说:你说的当真? 女人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爱娃娃的,一直给你留着心,这次好了,要遂你的心 愿了。 呼延虎说:我的心愿? 女人说:插秧不问出处,生在谁的炕头上,就是谁的娃娃了。 呼延虎说:祖宗倒是有这一说。 女人说:没有祖宗说这话,我敢给你操这心。 呼延虎说:就你嘴碎。 女人说:我嘴碎我不说了,我开门,你验货。 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很脆。几乎就与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同时,马红月还 听到妞妞的吠叫声。太亲切了,隔着一扇粗重的柴门,妞妞已经嗅出了马红月,它 不理讨价还价的呼延虎和热心女人,猛然扑到柴门前,前爪挠在柴门上,用力地挠 了几爪子,突然又拧回头来,张着血盆大口,扑着热心女人,吓得她丢掉钥匙,往 后闪着,一屁股跌在地上……隔着门板,马红月为妞妞喝彩了,她大叫着妞妞,让 妞妞去咬热心女人。 马红月喊叫着:妞妞,咬呀!咬死那个没脸没皮的。 呼延虎吃惊了!黑屋子里怎么有马红月在喊叫?他迟疑了一刹那,也不用热心 女人拿钥匙开门了,飞起一脚,就把锁着的柴门踢飞开来……马红月仰着脸,她期 待着黑屋子门开的那一刻,然而在哐啷打开的一瞬间,马红月却埋下了头,深深地 埋着,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隙,让她钻进去。 马红月钻不到地缝里去,呼延虎看见她了。 呼延虎看见马红月,没有向她身边走,而是退着向后倒,倒了几步,被倒在他 身后的热心女人绊了一下,他伸出一只手,把热心女人的领口拽着,用另一只手, 朝着热心女人厚颜无耻的脸抽了一巴掌,把热心女人抽得踉踉跄跄,再一次地扑爬 在地上……呼延虎还要对热心女人动拳脚,旁边的人扑上来,拉住呼延虎,劝他有 啥事说么,可不敢打人,你那一身的蛮力,看把人打坏了咋办? 呼延虎还向热心女人扑着,女人跪起来向他求饶了。 热心女人说:我好心给你办女人,你不谢我就算了,还怎么打起我了? 呼延虎吼着热心女人:你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去,给我把她们身上的绳子都解 了。 热心女人迟疑着没有动。 呼延虎就吼她:我在镇子上打牌赢了个女人你听说了吧? 热心女人点着头。 呼延虎就朝马红月说:你把头抬起来,让她看一下你是谁。 马红月还不知道呼延虎说的啥,但她还是把头抬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呼延 虎……打牌赢了个女人,他赢的女人会是她吗? 呼延虎继续朝热心女人说:还愣着做啥?去解绳子呀! 热心女人先慌失地看了看呼延虎,又慌失地看了看马红月,这就挪进黑屋子, 把马红月手腕上的绳子解了开来,并把塞在马红月嘴里的毛巾取出来……马红月的 手腕被绳子绑久了,麻着还不能动,嘴巴却是利索着的,在热心女人把她身上的绳 子解除完了的一瞬间,借势就把她攒了许多天的一口黏痰,狠命地吐了热心女人一 脸。 热心女人惊呼了一声。 好像热心女人的惊呼让他有多么解恨似的,呼延虎呵呵地大笑起来。他大笑着 走近马红月,把她扶起来,且拥且抱地走出来,走到阳光璀璨的院门外边。 呼延虎的雪青大马就拴在院门边,呼延虎且拥且抱地把马红月从黑屋子扶出来, 扶到他的马跟前,没有立即扶上马,而是捉着马红月的胳膊,让她撑硬站好,睁圆 了眼睛,把马红月上上下下地看着,把马红月看得脸像火烧了一样,红彤彤不知所 措。 呼延虎看见了马红月显出怀的肚子,说:还真带上犊儿了! 呼延虎说着伸了手,想要在马红月的鼓肚子上摸的,差不多都要摸上了,却又 收了回来,仿佛马红月的鼓肚子是个装了火药的爆炸物,他的手摸上去,会把马红 月的鼓肚子摸炸了。 旁边的人议论起来了。说:办回家都省得自己费力气了。 呼延虎不乐意他人议论,转过身,冲着议论的人,吹胡子瞪眼,捋胳膊挽袖子, 把议论着的嘴巴都给封住了。 与马红月重逢,妞妞可是太兴奋了。它把热心女人扑倒后,没有再撕咬她,它 有马红月要照顾。马红月被呼延虎拥在怀里,它就又蹦又跳地绕着马红月和呼延虎, 一声一声地叫着,轻灵欢快地叫着。 封了别人嘴,呼延虎却笑着说起来:哈哈哈哈,我给大家说哩,我就要有娃娃 了! 在这种情况下,马红月能说什么呢?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任凭呼延虎说道, 任凭呼延虎摆弄。呼延虎呵呵乐着,扶着马红月,把她扶上马背,自己也骑上去, 驰驱着雪青大马,向北草地呼延虎的独院飞奔而去……嗖嗖的风声在马红月的耳边, 像是好听的竹笛一样,持续地鸣响着,马红月想她命中该有这样的大劫,也该有这 样的幸运,遇劫都是呼延虎来幸运地救她……她是得救了,还有与她一起被拐卖来 的两个女人呢,她不认识她们,但她们和她是同患难的人呀,她不能只是自己获救, 而不去救她们。 马红月在驰奔的马上想着,就给呼延虎说:我求你一个事成吗? 呼延虎很有担当地说:你说么。 马红月就说了与她共患难的那两个女人,她请求呼延虎,也把她们救出来吧。 呼延虎答应了马红月,把驰奔着的马头拨回来,又向囚禁着那两个女人的地方跑了 去,在拐卖了她们的那个热心女人眼皮底下,生生地救出和马红月一起被拐卖来的 女人,把她们送到镇子上的长途汽车站,买了车票,看着她们坐上车,离开北草地 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