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马红月眼睛抛出去的神情,能是一根铁链子就好了,是根铁链子,她就能把太 阳拴在天上,但却不是,她就只能看着太阳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不断地往西天坠 下去。 清明的这一天,马红月还是幻想着能把呼延虎等回来,但她从清早等到了下午, 等到太阳离下山不剩一竿高时,她才心有不甘地手提一只藤条篮子,篮子里放着烧 纸和香烛,以及她做的纸衣,从呼延虎土垒的独院子走出来,向北草地深处走去… …这时的北草地,正是春来草嫩的时节,各色各样的花儿,才刚发开,阵风吹拂, 大片大片开着鲜花的草地上,满是挑着花儿的草茎,斜斜地摇颤着它们美丽的身姿 ……青青的草汁和鲜艳的花汁,被马红月的脚步踢碎了,染着她的鞋面和裤脚,她 走到埋着王双娃的墓堆前来了。这个墓堆是孤独的,孤独得有点蹊跷,马红月最初 见到时,还只是荒僻的一堆土,上面生着些茸茸的细草,现在不同了,业已长出与 北草地一样的草色来。马红月蹲下身子,打火燃着了香烛,插在墓堆的前头,接着, 就一张张烧着了烧纸。马红月一边烧着烧纸,就还把她给王双娃做的纸衣添进火里 烧着。马红月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话。 马红月说:双娃,你不该生疑心的。 马红月说:你一个疑心把你弄得命都丢了。 马红月烧着烧纸说着话时,她没注意,有人悄悄地跟了来,静静地站在了她的 身后,听她说着话。这个人的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他非常瘦,黑瓦瓦几十年没 洗一样。马红月说一句,这个人的身子抖一下。 马红月说:我给你把娃娃生下了。 马红月说:你可要把你娃娃认下哩。 马红月说:你娃娃给你烧纸了。 远处传来一声一声的马叫。是呼延虎的雪青马哩,咴儿——咴儿——叫得可真 响亮啊!马红月回了一下头,她看见了雪青马,和骑在雪青马上的呼延虎,他也向 烧纸的马红月看着。马红月想要呼延虎打马过来的,但却没有,他拨转了马头,向 北草地的另一端跑去了。 打马奔跑在北草地上的呼延虎,高腔大嗓子地吼唱起了信天游。他不唱别的, 这时候完完整整地唱他唱熟了的《三年五载忘不了你》: 哥哥走了哟妹妹照 眼泪水儿滴在了大门道 三天不见哥哥的面 大路上行人看个遍 半年不见哥哥的面 硷畔上画下你的眉和眼 百灵子过河沉不了底 三年五载忘不了你 马红月还想喊呼延虎一嗓子的,嘴没张开,却向后一坐,变脸失色。 马红月发现她身边的人了。尽管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马红月还是看出这 人就是王双娃。马红月没再看他,背转身沉默了一阵,差不多缓过气来,这才问王 双娃了。 马红月惊恐地说:你是人是鬼? 王双娃幽幽地说:我是人。 马红月说:那你说这墓堆里埋的谁? 王双娃说:一条狗。呼延虎养了多年的狗。 马红月闻言慢慢转过身来,她大概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和眼睛,抬手揉了揉眼, 又掏了掏耳朵……在她的身侧,香烛还在袅袅地燃烧着,还有烧纸,化成黑灰的烧 纸,受了风的鼓舞,打着旋儿,像是一只只奋飞的鸟儿,在北草地上空翩翩旋舞… …马红月没着没落的手,把几张没送进火里的烧纸抓起来,顺手添进了纸火里。 马红月说:你把我输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