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彩云站在走廊上唤我“过来过来”。她要我把她座位周围的地拖一遍,因为 她又碰翻了一杯咖啡。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把她乱得像垃圾堆一样的桌子上的旧报刊丢出去。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把她种死了的绿色植物的花盆端到楼下去。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去楼下食堂帮她把饭菜打上来。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帮她去二楼开水房拎一桶水,午休时她想泡个脚。 …… 她唤我像唤一个小仆,走廊里全是她事儿逼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很贱。我想, 这妖婆在大猩猩跟前体贴奴颜,像个丫环,是不是她一出了领导的门就以为自己是 女皇啦,也需弄个人来侍候? 有天,我在走廊里擦洗栏杆,她练了健身操回来,背着个双肩包,从我身边过 去。隔了一会儿,她拎了一双鞋子过来,说,帮我丢了,或者拿回去给你妈也行。 她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翠萍,说,名牌哪,今天倒霉,被马路牙子硌了,划了道痕。 她牛叉的表情还以为多了不起。 “哦,是双鞋子啊。”翠萍瞟着李彩云远去的背影对我说。她拎过我手里的鞋, 对它笑道,“名牌破鞋哪。” 她把它丢在地上。 我BS李彩云这妖婆。这嚣张的妖婆。 有一天,她让我赶紧下楼帮她接收一个快递。我拿上来后,李彩云看着信封上 的字迹,自语:小礼物?组织部?谁啊。 这妖婆脸上有得意的显摆,她一边拆信封,一边咯咯地笑着应对办公室同事蒋 耀的打趣,哪会啊,崇拜者?我还正找不到认识组织部的门哪。 信封里掉出一堆避孕套! 她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正盯着这边的蒋耀他们惊得合不拢嘴,接着笑得歪倒。 李彩云死瞪着我,好像这是我送她似的。她说,谁送来的谁送来的有病啊有病 啊。 李彩云生气地追问我谁送来的。 我说,快递员啊,男的。 蒋耀他们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这些办公室男人笑成了那样,我心想他们也就 只有笑笑的份儿,他们绝对没送这玩意儿损她的胆子,这些痿货,也就配在边上借 机取笑她一把,发泄郁闷。 研究生陈朵朵走过来,把我往外推,她扭头对彩云说,有病啊,他还是个小孩。 李彩云撞上了我愤怒的枪口。我决定跟踪这妖婆。 我逮到了机会。 有天晚上,我帮翠萍打一个文稿,我打字速度不快,文稿很长,我打到了九点 多,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廊里悄无声息,楼里的人都下班回家了。我从洗手间出来, 看见一个背影正蹩上了七楼的楼梯,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李彩云,因为她高跟鞋的声 音和盘得高高的头发。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 别走开! 骇人听闻的“露台门”大揭秘,就在今晚! 我可怜的彭姨。我念叨了一下她,就悄悄跟上了楼梯。 我把头探到七楼阳台通往露台的天梯口,头顶上是我们城市暗红的夜空,我听 得见我心脏怦怦跳着的声音。我看见李彩云正站在远远的那一头,和一个男人搂在 一起看星星哪。看着看着就亲成一团,干柴烈火了。 月黑风高,肉麻风骚。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因为那男的不是大猩猩。 他瘦得像根竹竿。 是常务副局长韩喜秋。 我差点叫起来,因为有一只手拉了一下我的裤筒。 我低头一看,我下面的梯子上,站着一个女的。她正仰头看着我。我羞到快跌 下去了。那女的对我“嘘”了声,我让开了一点位置,她就攀上来了,和我并肩站 在天梯上。我这才发现,她也是一个小孩。头发超短。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谁?”她问我。 我说,“你是谁?” 板寸头女孩看着那边,咬着嘴唇说,那死鬼是我爸。她扭头瞟了我一眼说,那 个骚货是你妈吧? 我说,是你爸? 她瞪着那边,没回答我。 那边一双黑影,靠在栏杆上,像两个八爪鱼正黏糊在一起。我听到我怦怦的心 跳。 恶心。板寸头女孩说。不堪入目。她说,我跟了几天,终于给我逮住了,去死 吧。 我想,我居然遇到了个同盟军。 她说,冲啊。拉了我一把,就往上冲。 一股热血直奔我脑门。我瞥见露台墙角不知谁挂着一条黑雨衣,就撩过来,披 上了,拉上雨衣帽,跟着她往露台上冲。 我拿着手机对着那边“啪啪啪”地开拍。 我听到李彩云尖叫了一声。 李彩云尖叫了一声,板寸头女孩没顾着她,而是直扑她爸。 板寸头推搡她爸,宇宙爆发,“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我杀到跟前,电闪雷鸣,风纪出击。我拿手机对着他们就是咔嚓。我恨偷鸡摸 狗的贱样。我才不来怕你们。我恨不得逮的是我那爸。我才不来怕你。 老韩忙不迭地扣衬衣,狼狈地说,贝贝,不要这样。 我对着李彩云咔嚓。她的连衣裙刚才被老韩褪在了腰上,摇摇欲堕着哪。她捂 着胸,冲我一笑,说,你们来了。 顿时我傻掉了。 我都罩在这黑雨衣里了,脸被风帽遮住大半了,她还能认出我? 再说,即使她认出我,也不至于笑啊。 接着她就像一影后,对着夜空哭诉,“猥亵哪,这老流氓说找我谈工作,强奸 未遂哪……” 她这一喊,板寸头女孩放开她爸,扑过来,九阴白骨爪,扯住李彩云的头发, 扭打在一起。“你才流氓,你这小三,我让你勾引人,去死吧,你再装B.” 老韩一挥手,打了女儿一耳光。 女孩说,你打我?!为了小三,你居然打我。你打啊,你打啊。她号啕大哭。 李彩云对我嘟哝:你们是谁啊? “给我站远点,你这狐狸精。” 我的脸沉在帽子的阴影里,我把对板寸头的同情压进嗓子。 我听见露台晒台台阶那边有动静。 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陆虎。黄峰局长的司机。 那个秃头。 他正在飞快地走向天梯,想要离开。 我突然就一阵心悸诡异。 李彩云现在好像醒悟过来,撒腿就跑。 这疯狂的娘们儿,一边顺着天梯往七楼阳台攀,一边说,我们啥都没做,啥事 都没。 她现在算搞明白了板寸头是老韩的女儿。 她现在八成认为我是板寸头的哥们儿,来为韩家维稳了。 那边板寸头在和她爸哭闹,“去死吧”。平时一脸不鸟人样的老韩,现在像一 个可怜的乞丐。他说“轻点轻点”。但贝贝的声音响彻夜空。 趁乱我赶紧溜下了露台。 我逃出单位,往家里去。 一路街灯。已经十一点了。 我掏出手机,边走边看那些狗血照片。“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我走 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街边小店,一只电视机里孙燕姿在唱《天黑黑》。它在 夜里的街边飘,我靠,真是首好歌。 我边走边看那些狗血照片,像揣了一个黄碟。 我纳闷地想着司机陆虎的阴影和张彩云冲我没头没脑说话的诡异,迎面差点撞 上一辆自行车。 我17岁,对大人的乱搞,有兴奋和痛恨;对大人瞒着我的秘密,有遏制不住的 兴趣。我17岁,好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穿过铁马巷,往工人新村走,那是我的家。 巷子里一溜洗头店,那些女的都在向我行注目礼。 其实每天晚一点回来,都是这样。 她们向我低声说着些什么,我飞快地逃过去,在她们面前像一个弱势群体。别 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女的,叫鸡,现在到处都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世界上乱搞 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还知道,我妈最操心的是我每天路过这条巷子。 回到家,妈还没睡,她问我怎么这么晚。 我把手机藏进口袋,说,工作很复杂。 我钻进卫生间去洗脸,镜子里的脸好像很远很暗。 我听见我妈在外面说,你在里面呆那么久在干吗? 卫生间里有我咚咚的心跳,我还没从刚才露台上狗血的事出来。 当夜,我做了一夜的怪梦。 我对自己说,都是鸟事,是不是该撤了? 早晨我在走廊里拖地。我想,做完这个星期,领了钱就走人。 一阵香风袭来。 我看见李彩云这妖精忽遛一下扭腰进了大猩猩的办公室。 我想,这妖精到底是在和谁好? 局长,还是常务副局长?老大,还是老二? 三角,还是3P? 我心怦怦地想着黄峰老韩和李彩云三人组,情色铺天盖地。难道他们共产共妻 啦? 共产没可能,因为老大黄峰老二韩喜秋常在楼里相互发飙。谁都看得出来他俩 犯冲。 犯冲,但同把一妹,这也太狗血啦。 我奋力拖地,拖把在地上划来划去。我在心里笑,是不是人一当官,口味就重 了? 我想起教我们生理卫生课的袁老师,人称“我校袁腾飞”。这酷哥总是逗我们 要好好听他的课。“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他说,“上一辈和再一辈的人,正 是因为历史原因没学或没学好生理卫生课,结果和那个社会一样,给憋坏了,所以, 当他们长大了以后,一下子就性乱成了那样,现在找小姐的,找二奶的那些官啊、 商啊,根源就在这儿,同学们,注意,这是因为他们不讲卫生,不懂卫生啊。” 我想着“生理卫生”,就笑起来。 翠萍大姨从我身边走过,她对别人说:“这孩子闷声不响特爱干活,是劳模的 命。” 她刚表扬完毕,李彩云哼着歌从大猩猩那儿出来。这神,站在走廊里大呼小叫 地喊我去楼下帮抬卫生用品。 我扛着一箱洗手液,抱着几刀卫生纸跟着她往楼上走。 她腰扭成那样,鞋跟响成那样。神呀。被人拍了照,还视如鸿毛,稳如泰山哪。 我BS李彩云。但我发现,这神还真的超牛B.中午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红 榜贴在楼下的公告栏里,她荣升新设立的总务主任。处级。 还有张红,吴丽娜……也都在榜上。 那些看榜的人,挑着眉梢,抿着嘴,像消化不良,又像在忍着一个屁。 他们说,处女,处女,都是处女了。 我半懂不懂地跟着笑。 我BS他们憋屁的样子。 我BS这些没用的男人。我想,说说有什么用呢,你说得再逗,也就背后动嘴皮 的本事。李彩云可能还巴不得你们只在背后动嘴皮,又不会死人,气死的是你自己, 你嘴利得像韩寒也没用。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其实,他们像一群受气包让我也有点郁闷。我想,是不 是人长大了就得是受气包。 我想,以后我也是一只受气包吗? 我决不能是。我摇着手里的饭盒,一只勺子在里面咚咚地响。 下班的时候,我刚从单位出来,就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嘿,是板寸头。 她站在邮筒边,向我招手,来一下。 我看见她就很高兴,像个老朋友了。 她说,请你吃冰。 我说,干吗请我呀? 她说,那天晚上你我打了一场胜仗。 我听了就笑,她这么说,让我觉得很带劲。 我和她站在路边的“冰王”门口。 她说,我知道那人不是你妈。 她说,我跟了你一天,才知道不是。 我说,你跟我,我怎么没发现。 她笑,我最拿手跟踪了,相当专业,告诉你,我表哥是警察,搞侦探的,我向 他学。 我说,你高几的? 她瞟了我一眼,说,我职高,学做西点。 我好好瞅了她几眼,她说话像老外一样手势很多。 我说,你爸那事结果怎么样? 她说,正找你呢。 我告诉她我是受人之托,结果发现盯错了男主角。 她咬了下牙齿,说,没盯错,对我来说。 我说,可你爸不是我要管的对象。 她说,把照片给我。 我说,你有用? 她说,我要和我妈一起把它公布于众。 我要把他的丑行公布。 他这花花肠子。 他这不要家的花爹。 他这整天骗啊骗的死人。 我妈为他流的眼泪几公斤都不止。 他不要这个家了,我得让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个屁! 我说,那楼里谁不知道那些大猩猩和狐狸精在胡搞啊,也没见身败名裂啊。 她鄙视了我一眼,说:所以,我得教训他们。 我倒要让他们看看,他们变成了什么。 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身后的家和小孩答不答应。 她站在街边,像一团火苗,呼呼地冒着烟。 我脑袋上好像也开始冒烟了。 我从小就没完整的家,但我同情人。 别怪我有正义感,我还是中学生,当然有正义感。 我把我昨天晚上想撤的念头丢在了脑后。我拿出手机,给了她。说,你去拷贝 吧。 当天晚上她来我家还手机的时候,对我说她要建个网站。 我说,你别不是想搞成“韩峰日记事件”吧? 她笑了一下,说,比韩峰日记还要巨大、牛B 闪闪。 她说,我的网站叫“抗击二奶网”。 她言语麻辣,报复神色,强到胜天。 第二天中午,我手机狂叫。是板寸头贝贝叫我。 她说她在马路对面。 我出了单位的大楼,看见她果然在街对面向我招手。 她问我,听见风声了吗? 我说没。 她说,怎么会没的呢? 她指着设计局大楼、竖眉追问我的样子,像个执拗的傻妞。 我心想,这妹妹倒好,也把我当成了线人。 这些女的怎么了?大大小小,难道现在都需要一个盯老爸盯老公的耳目? 我说,你是说你爸?我还真的没听见风声。 她说,没有?那也是风浪前的前夜! 你知道吗,她压低嗓门说,我的网页昨天晚上挂上去啦,一眨眼,跟帖超千, 热疯了。 烈日当头。这冒着腾腾热气的报复女孩。 我看了一眼街对面的设计局大楼。台风眼是平静的。 我和板寸头进了街边的网吧,她给我看她的“抗击二奶网”。 我靠。这照片也贴得太凶了。都快成摄影展了。全是那天夜里我手机拍的照片。 怎么样?板寸头问我。 像黄网,我说,不知为什么就像黄网。 她犀利地瞟了我一眼,说,他就黄网。 我说,低俗,你没把这事搞到高度。 (这是政治老师高老头的口头禅,他总说我们答题没到高度。) 板寸头说,韩喜秋本来就低俗。 她较劲的样子让我觉得女人认知水平很差。我告诉她,你别看韩喜秋低俗没人 帮咱管他,但网上可有人监管咱。你迟早会被屏蔽的。 她说,那就往高度整呗。 她雷厉风行,用百度搜索历代名言,人品的,人性的,劝戒的,恐吓的,开粘。 “富贵不能淫”、“色字头上一把刀”。全是高度。 而我,则帮她粘贴了一段政治课本上的“八荣八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一整,奇迹发生。 她幼稚的网页,气场立马大变。 正气凛然,看不出是小孩在抢救她爹。 板寸头极为满意。 她说,这事一定会搞大。 她发热的样子,让我又兴奋又紧张。 她说“搞大搞大”的样子,像极了我家隔壁被人骗了的陈珊姐姐。 陈珊抱着个肚子对我妈也这样说过:搞大,把事搞大了,他就臭了,就不能不 对我负责了。 我想起了邻居陈珊,就给板寸头的网页加了个标题——“悲情女儿怒扛狐狸精”。 效果哪,网上如火倒油。好像有一群人一直守在网的那边等我们。 悲悯的,支招的,陪哭的,笑的,骂的,啥都有。 我也写了几条,立马被卷进共鸣的口水中。 我想,这些正义的人们平日藏在哪儿呢。 我环顾四周,那些正在玩游戏的家伙,一脸愣样,不是我们的人。 板寸头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她说,快来快来,我爸和那个妖精杀过来了,你得来,给我压个阵。 我说,你在哪儿? 她说,我家门口的莎菲茶馆,我不能把这事搞进我家,我妈会崩了那傻逼的。 我说,如果我被李彩云认出来,我还怎么在这儿打工呢? 她说,给你化装一下。 我冲动地去了。 我想,我大不了不打工了,我本来就只准备做到这星期结束。 彪悍的人生就是这样开场。 我坐在茶馆包厢的里侧,戴一顶花边圆帽,罩着板寸头的裙子,挺变态的。 她还让我戴上一小墨镜,拿着个笔,像个记录员。 即将来临的交锋,让我兴奋起来。杀杀杀。我想着李彩云、韩喜秋、大猩猩的 鸟样。 老韩进来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一听,是彭姨。彭姨说,你在哪儿?我说,我在外面。 她说,发生艳照门了,听到风声了吗…… 我捂着手机说,我正在从外围了解哪。 我揿掉了手机,对这联妇同志的草木皆兵,突然很BS. 老韩正在对她女儿说,你给我从网上拿下来! 板寸头说,有勇气做,干吗没勇气展览。 老韩说,大人的事你不懂。 板寸头挑衅似的从书里拿出一把照片,OMG ,就是那些照片,她居然洗印出来 了,她像玩扑克似的洗牌,装模作样地欣赏。奶奶的,我特服了她。她阴阳怪气地 回答他爸:偷鸡摸狗的事有什么懂不懂的。 老韩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是你妈吗? 贝贝没理他。继续看照片。 老韩气急,他不住地问:你拿不拿下来?! 正说着李彩云到了。 她对板寸头笑得像朵花,她说,小姑娘,姐喜欢你的发型。 她凑过去抚板寸头的肩膀,说,很酷的女孩子。 她瞟着桌上的照片,说,哦,在看这些照片啊,姐觉得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你伤了姐姐,其实压根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板寸头一把推开她的手,没睬她。老韩正在说,大人感情的事你不懂,我和李 姐是有感情的。 板寸头贝贝和李彩云都被这话激了一下。 板寸头说,你那点感情,我不想懂,但你记住了,家是永远不能谅解的地方! 李彩云说,老韩,你也不能这样乱说,哄小孩,也不能乱说。 李彩云顿了一下语气,侧过脸对贝贝细语:这事的真相是,那天我被你爸强奸 未遂,我原来也想算了,谁没个冲动的时候,你爸也是老上级了,但贝贝你这样声 张,只会对你爸不好。 贝贝说,屁。 老韩瞪了李彩云一眼,说,什么话,现在的小孩,你别想骗她。 李彩云说,老韩,你不是未遂是什么?我是受害者哪,我受了害还被你女儿侵 权了。 老韩说,你说啥? 李彩云没理老韩,她用手轻抚贝贝的手臂,她说,你爸那天晚上约我谈工作, 我还纳闷,谈工作怎么要谈到露台上,我哪会想到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老韩说,你别瞎鸡巴扯了,你想唬她,也别损我的形象。 你有啥个屁形象,你不要脸不说,你女儿让我见不得人了。 他们就开始斗嘴。 狗血狂溅。 我和板寸头统统傻掉。 他们吵得我听不真切他们到底有哪些逻辑,只听到李彩云尖锐的声音,和她耸 动的叫喊:李彩云说,天杀的,你不是未遂是什么? 李彩云说,你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李彩云说,别装了,你搞我,别装什么感情了,是想搞黄局吧,变态!你知道 我和黄局要好,所以想搞我,让他好看,控制我,对他使坏,心理变态狂! 李彩云冲着贝贝怒吼:你给我把照片取下来。我要去告你,告你爸,骚扰,强 暴,侵权! 我和贝贝彻底傻掉。 我不知道老韩是傻掉了呢,还是被点中了穴位。反正一男一女拉扯起来。 我和板寸头被他们忘在了一旁。 我们看着他们绕着我们的桌子,飞来奔去,像看魔幻大片。 李彩云一边打一边叫,我有证人,我有证人,强奸未遂,强奸未遂! 服务生慌张地探头进来,又缩了回去。 而李彩云像唱戏的腔调,一下子接通了那天露台之夜我的诡异之感。 我突然就有点明白。 我拿过桌上的那些照片,挑了一张。我冲着他们喊:别打了,别打了。 他们没理我,继续对打。 我站起来,说,住手。 他们看了我一眼,继续打。我突然想起来,我男扮女装着呢,靠,这花裙子, 我憋着嗓子说:证人在此! 我把那张照片丢向他们。 这足够惊人。一刹那,空气静下来,他们静下来。 老韩捡起照片。 在哪儿? 看照片左上方的那个角落! 角落? 一个人影。 一个人影? 看见台阶旁边一个光头了吗? 小虎?老韩古怪地看着我们说,司机小虎怎么也被拍进了? 我端了一下墨镜,它老滑到我的鼻尖上来。我说,他,就是早在那儿等着你的 证人! 妈逼!老韩转身给李彩云一个耳光,原来给老子下套哪。 李彩云像一头愤怒的母狮,飞手,一把抓住老韩的下半身。我靠。老韩嗷嗷直 叫。 李彩云尖声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变态狂,上我的目的是为了拉我治黄峰吧, 别人都看不下去了。老韩说,你这鸡,跳来跳去的鸡。 李彩云被老韩揿在地上。他们唾沫横飞,扭成一团。 对手内部先乱了。 他们没时间顾我们了。 我拉起看得目瞪口呆的板寸头,撒腿就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