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走廊的那一头,翠萍当场被黄峰、老黑任命为“公关部执行总监”。 在走廊的这一头,翠萍当场给我、朵朵等公关部的几位开会。 她让我们站在她的周围。她说,今天晚上、明天、后天,接待任务更艰巨,我 们一定要搞定! 翠萍正给我们开着会,突然就见那个“粉裙女孩”从李专家房间出来了,她沿 着楼梯走到了电梯口。 翠萍说,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 大家看她这操心样,都趁机哈哈大笑。 翠萍撇下我们,飞奔过去,喊住“粉裙女孩”。 她们站在电梯口不知在说啥。说了一会,“粉裙女孩”又转身回了李专家的房 间。 翠萍过来对我说,你去买几个避孕套。 她说,这鸡,怎么这么没职业精神?会没带这个。 她环顾了我们,说:这鸡说刚才出来急了,没带这个,要下楼去买,天知道是 真的假的。 这李老头怎么这么爱干净了?好这一口了,还这么怕死? 这酒店房怎么会连这个也没准备? 这鸡这一下楼,我就怕她跑了,上哪去找? 就是她没想着跑,这一下楼一上楼的,又多了几个钟,别又想加价了吧。 翠萍这极品,竟让我去买避孕套! 她一定昏头了。他们都冲着她哈哈大笑。他们说,你让他去?他还未成年人呢! 看你这执行总监! 翠萍涨红了脸,改口让朵朵去。翠萍说她一急,就忘了我还是中学生,她说, 中学生根本就不适合在这儿干,中学生根本就不该社会实践,当然,他们也该懂了, 别把他们想得太纯,其实他们啥都懂…… 我靠,这极品为自己辩嘴,还顺带损咱中学生。她怎么不说这社会让他们给败 得不适合小孩进来实践了呢? 而这边,朵朵不肯去买那极品东东。 朵朵说,有没搞错,让我去买?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翠萍说,这是工作,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职业精神? 朵朵说,可笑!你职业?!你搞这个名堂也配叫职业?! 朵朵突然仰脸而笑,她骄傲地说,当然,也可能,这确实是你的职业,但不是 我的职业。 翠萍气得说不出话,她说,扣奖金,扣奖金。 趁她们斗嘴,我赶紧跑开了。 我在楼下大堂给板寸头贝贝打了个电话。 我说,你上回不是说你有个表哥是警察吗? 她在那头压根儿没听我在说啥,她叫道,哥,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呀,不得了了, 姐这边风起云涌,十七八个人,包括我的同学,都要求加入我们的队伍。 我们的队伍? 对,我们的队伍。小豆的事都传开了,光小豆的同学就来了仨,要求我们出手, 家庭维稳,保家为国。 我说,奶奶的,你好强啊,我们有队伍了? 她说,有有有!少年别动队。让那些恶心的家长、花爸小三别轻举妄动,看管 着点他们。 我说,还不如叫少年捉奸队。 她在那边笑,你好恶心。 她想起了什么,说,你找我干吗? 我说,你不是有个表哥是警察吗? 她说,是啊。干吗? 我说,快让他来抓嫖娼。在金豪大酒店18楼1818房间。 她说,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呀? 我说,与我没关系,但我得帮我女朋友一个忙。 板寸头说,哇哦,你有女朋友了?你搞得好活哦。谁啊。 我说,大美女。 她在那边尖叫,屁,你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骗人吧。 她说,你不会打电话给警察局吗? 我说,不是都说五星级酒店他们不管的吗? 她说,好吧,我托人管管这事。 我在楼下大堂和花园里转了一圈,上楼来,见朵朵正坐在走廊尽头的沙发上, 把头埋在扶手上。 翠萍自己去买那个极品东东了。 我走过去想和朵朵说话,就看见翠萍从电梯里出来,像遇到空气一样地掠过我, 一路屁颠,去敲1818的门。她把东西递进去。又像遇到空气一样地从朵朵坐的沙发 前掠过,乘电梯下楼了。 我站在楼梯口,老是去看手机上的时间,我想,板寸头贝贝的表哥怎么还没来? 正想着,电梯里出来一群人。高矮胖瘦,吵吵闹闹,有几个穿着迷彩服。 我定睛一看,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领头的正是贝贝。 贝贝冲我说,1818在哪儿,1818在哪儿? 我说,你表哥呢? 她向我打了一个响指,她说,要我表哥干吗?他在城北,他就是来了,菜也早 就凉了。 她说,我们自己先来摆平,我们打车来的。1818在哪儿? 我傻了眼。 而她径自领着他们奔1818去了。 他们敲门,他们大声说,我们是市少年警校的,开门。开门。开门。 我的妈妈呀,这妞够彪悍,这回绝对玩大了。 我跟过去。一胖男生向我一笑,冲我扬了扬手里的证件,市少年警察学校的学 员证、培训证。 门终于开了,一帮人冲进去了。贝贝说,老实交代,刚才是不是做了坏事? 李专家和那“粉红裙”绝对被震住了。他们说,没啊,我们是朋友,在聊天。 屁。那个胖男生说,她叫什么名字?你说。 李专家嘟哝,苏小小。 连“粉红裙”女孩自己都笑了。 还苏小小呢?我还小凤仙呢。 我站在门口瞥见李专家开始哀求,他说别告诉他的单位。他说他是有名的专家, 他有80岁的老母亲,老婆得了胃癌…… 那“粉红裙”女孩在一边瞅了会儿,说,你们是什么人?是假冒的吧? 李专家这才醒过来,他想站起来,他笑道,哈哈哈,是一群小鬼,搞我啊?要 多少钱? 胖男生指着他说,屁!给我坐下!我们怎么假冒了?我们在少年警校培训过, 谁说我们不能管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 李专家挥手笑道,少年警校,那个不算。 贝贝说,谁说不算,那么,你说什么算? 一个男生尖声说,与不良现象做斗争,你说还要哪个算不算? 另一个男生帮腔,如果这不算,那么让我们受教育受培训干吗?我们就是少年 监督岗。 李专家想去拍贝贝的肩膀,被贝贝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他笑着想张罗大家坐下, 他说,你们说吧,要多少钱,要不等会儿伯伯再请你们下楼吃哈根达斯。 贝贝说,呸,你以为我们要敲诈你啊?! 李专家说,那么你们要我怎么样呢? 接下来怎么办?大家相互瞧了几眼,发现对啊,已经扫黄打非了,接下来怎么 办?扭送公安局? “写下来,写检讨!”贝贝他们说。 对,我们在学校里写过太多太多检讨,他们动不动让我们检讨,这是我们最熟 悉的招。 正闹着,翠萍冲过来了,她问站在门边上的我怎么回事? 我装傻说,不知道,突然来了一群人。 翠萍就像狮子一样冲进了房,她对一屋子人尖叫,你们在干吗?出去出去出去, 你们这些小孩,给我出去! 正推搡间,板寸头贝贝的警察表哥他们进来了。他们说:你们在干吗?人呢, 哪两个是啊? 我们突然发现,那个“粉裙女孩”趁刚才的混乱早溜走了。 而李专家一眼看见穿警服的进来了,立马崩溃,思维紊乱大爆炸,他指着翠萍 骂:臭婆娘,原来是你给我下套啊,原来是你们想捏住我的把柄让我乖乖地听你们 单位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狠的单位! 我站在门边上,看见走廊那头朵朵在冲我们这边笑。 我跟着一堆人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还在笑。我没听清,她好像对我说了句 什么。 我真希望她说的是:嗨,好坏的小孩! 我真希望她知道我帮她出了点气。 少年捉奸队一哄而散。贝贝在大堂里等我。 她问我,你女朋友呢? 我指着正从楼上下来去总台看账单的陈朵朵,说,那个。 贝贝捂嘴高呼:哇哦。 我问她还行吗。 她盯着那边像个大笑姑婆拼命狂笑,说:美美的,漂漂的,但也太大了吧?没 准是剩女吧? 我说,是她自己说的,我可以算是她的男朋友。 贝贝白了我一眼,说,逗你哪。 我说我知道她逗我,但我高兴被逗。 贝贝就拎我的耳朵说我好花啊。我护着耳朵绕着酒店大堂跑。我说,不说这个 了,你的少年捉奸队好牛B.她停住了脚,说,你好恶心,我可没想用这个名。 我说,那就用“少先队监督岗”吧。 她说,你好恶心,那是忙共产主义事业的,监督花爸花妈的事怎么用得上这个 名?! 我说,我们的队伍有多少人? 她说,14个,喂,你做个小队长吧。 我大笑,一摆手,先溜了。 大猩猩的脸黑了好几天。 翠萍气呼呼地写一稿又一稿的检讨书。她就不明白了,打哪儿冒出了这么一群 小孩。她对办公室的人说,难道现在小孩都在社会实践?怎么扫黄的事他们也实践? 而朵朵坐在她的角落里,盯着电脑发呆。她这个月的奖金被翠萍扣了一大半。 …… 趁他们心情很差,办公室气氛沉闷,我就往外溜。 我在街上逛,我想着“少年捉奸队智擒李专家”的事,就很乐。 街边一只收音机里正在播“电波怒汉”高老头的节目,他正在训人哪,训得一 个搞大了别人肚子的家伙可能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差点笑死。我想起好久没去看他 了,就跑去了他家。 他在家。我说,高老师满大街都在说你的节目呢,从晚上播到白天,你红啦。 高老头穿了件唐装,变得像个说相声的了。他向我摆手谦虚,说,我的节目火, 说明社会道德滑坡时人民需要挨骂。 我想他说的可能也对。因此我没敢告诉他我家隔壁的陈哥方姐是把他当娱乐节 目听的。他们对我说过,你这老师好逗啊,他这是当真的还是假装的还是在恶搞? 逗死人了,好久没听这样的说教了,好搏收视率啊。 我告诉高老头咱少年捉奸队的事。哪想到,我说完,高老头就缓缓站了起来, 他说,世界是你们的! 他说,90后还没裂变,是未来的希望! 他说,我给你们当指导员吧。 我回到家。妈正在看电视。她问我吃过了吗。 我说,没。她就给我烧面条。 她看见我很高兴的样子,问我有什么好事啊。 我说,没哪。我心想,智斗李专家的事怎么能和她说。 大半厨房里水汽缭绕,我听见我妈在说,你明天就别去打工了,向单位请个假。 我说,怎么了? 妈说,你爷爷病了,想你了,你明天去见见吧。 爸妈离婚后,妈妈很少带我去爷爷奶奶家。所以,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们了。我 都快忘记他们了。 第二天,我给陈朵朵打了个电话,让她帮我请个假。我骑车去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躺在床上,我不知道他得什么病了。他和奶奶看到我很高兴。他们说我这 么大了,和向军一模一样。向军就是我那个爸。他们说他们没教好向军,让小孩也 跟着受罪了。他们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就想走。我总不能让他们对着我哭个不停吧。 奶奶拉住我说,你爸今天会从深圳回来,你总要见他一面再走。 我看爷爷在床上的伤心样,只好坐下来,等我爸回来,见一面再走。 说真的,我心里很忐忑,我想,我该对他说啥,是顺顺他,还是气气他? 我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我看着这个已经陌生的家伙,觉得他怎么会是我爸。 他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脸说,这么大了。 他从包里翻了半天,想给我找出点什么,其实我看出来了他啥都没给我带过来。 最后他给我一条领带。说真的,我用得上啥领带(后来,我趁他不注意,就把 它塞到了奶奶的枕头下面)。他说要带我去玩,问我最想去哪里旅游。我告诉他我 哪有时间玩,我得打工赚学费。他的脸就红了,掏出钱包,想给我钱。我说,我不 需要,我的学费已经够了,我们不太借钱,因为还不起。他说,谁教你这么说的, 你妈吧?我没理他。他脸上掠过的颜色让我很高兴也很悲哀。我哼着歌,去看电视。 他在一边盯着我,他问一句我答一句的样子让他很怅然。我突然有点可怜他了, 我想,他怎么会是我的老爸,他到底在想啥,这些年他就真的从不想起我们? 他盯着我说,今天晚上你要不别回去了,和爸爸住一夜。 我说,不,我晚上要去歌厅,我打工的单位有客人,我要去帮忙。 他说,你这么小就去歌厅,这不好。 我瞟了他一眼,觉得机会终于来了,我说,打工有什么好不好的,你管得着吗? 他说,你怎么这么说,爸是要你好。 我说,但你也没要你自己好呀,你这么多年没管我了,凭什么现在要为我好了? 他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你妈吗? 我说,别管我谁教的,你又是谁教的,爷爷奶奶说他们可没教你。 他跳起来,说,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让我生气。 我说,那你可别生气。我这么小都已经学会不生气了。 他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心里是那么高兴,因为机会终于来了。 我握起拳,狠狠往他胸口一击,又一击。 他被我打倒在地上。这小白脸爸。我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他大呼大叫。我拼 命揍。 奶奶进来了,她比我想得出色,她说,打吧打吧狠狠打,他就该给你打。 我稀里糊涂地冲出了爷爷的门。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到湖边。我在湖边走来走去。我想着我爸刚才被我揍到 地上的惨样,心里居然又变得很软。我往树干上捶了一拳,心想,我怎么了。 我坐在湖边的树杈上,水里映着我的脸,它好像长大了一圈。妈的,我不想长 大了。真的不想长大。 在湖边,我坐到了天黑。 奶奶后来打来过一个电话,说我爸被我气得在床上躺了一天,心口痛。奶奶要 我回去给他道个歉。可我没想好怎么去。 第四天傍晚,我向妈妈撒了个谎,说要去图书馆。 其实我去了爷爷奶奶的家。 爷爷奶奶见我来了,说,你爸爸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深圳了。 我发怔的神色估计被爷爷奶奶看出来了。他们赶紧说:你爸其实是喜欢你的, 我们看出来了他这些天一直在盼你来,但又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 我心里软了一下,但我嘴里说,他也就看见我才说喜欢我,平时他想起过我吗? 这话让爷爷奶奶又难过了。其实我不想惹他们难过。 我告诉他们,我白天要打工呢,所以现在才来。他们说,没事,这事过去了也 就过去了,有空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我问他的胸口怎么样?他们说,还好,给他贴了张膏药。 爷爷奶奶把我送到门口。奶奶把一个红包塞给我,说是她和爷爷给的。 其实我知道是他给的。 我往家里走的时候,心里真的很复杂。我想着他拖着个行李箱往机场去的样子, 我想着他捂着胸口想我怎么还不来的样子。 我想,妈妈的,本来是他欠我的,怎么变成我欠了他? 本来是大人欠我们的,怎么变成我们欠他们的了? 朵朵坐在办公室的那头,噼噼啪啪往电脑里打字。 键盘像带着一团火。 我知道她又在不高兴了。 如果我是她,心里一定也会很烦。 果然,她推开电脑,站起来,从正在拖地的我身边飘过。她往七楼走。她还回 头看了我一眼说,够干净了,别拖了。 我知道她是去露台。 她常躲那儿抽烟。她还以为我不知道。 人长大了,上班了,有钱了,就不太开心了。我瞧着陈朵朵的背影想。 虽然这个暑假像做梦一样,但这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 我还看出来了,吴丽娜翠萍张红李彩云蒋耀……都在装兴高采烈。 别看他们像一只只蝴蝶,在黄峰局长身边扑闪,其实他们心里烦着呢。他们围 着他飞啊飞,眼睛里是敬畏,好像他随时会掏出一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眼 睛里还有巴结,好像他随时会掏出一块饼,让他们去抢。 那么,他口袋里即将掏出的,到底是刀子还是饼呢? 有一天,我在厕所里听人在说,设计局要对员工岗位进行评级了。 “为什么人越来越雷了?” “因为发急。” “为什么发急?” “因为要抢。” “为什么要抢?” “因为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 “因为没有标准。” “为什么没有标准?” “去去去,上班又不是你们中学生考试。” 有一天中午,我和朵朵在露台上。我问她。她有一句没一句地答我。后来她可 能有点不耐烦了,就眯着眼睛告诉我,小男孩,别问那么多,还是快点回学校去吧, 学校多好啊,这社会实践的干活,以后有的是,就怕你想不实践都不行。 她对着天空远处的云朵,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她说,告诉你吧,我现在每天就 是以社会实践的心态在上班,哈哈。 她说话总是带着调调。她才不管我懂不懂。 这时候的她显得有点怪,但我喜欢她这个样子。 她停住笑,拂了一下头发,对我说,你还是好好读书吧,以后出国留学。 我说,我没钱,再说你看我适合留学吗? 她把手按在我的头上,说,小男孩,如果你从小老实、讲规矩,那就出国留学 吧;如果你从小就会混,那就留在国内发展吧。 她瞅着我咯咯笑。她说这是她有次在外面吃饭听邻桌几个中学生妈说的。 我正在想这是啥道理,她径自往天梯那边走,回头给了我一个媚眼,说,小男 朋友,好好学吧。 正说笑,翠萍从天梯那边探出头来,她让我下去,把一份材料打好。 我在文印室打材料。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彭姨。 她说,你这几天还好吗? 文印室里人多,我捂着手机,赶紧走到走廊上。我对彭姨说,好啊好啊,没听 到什么。 彭姨说,昨夜他没回家,说是在办公室里赶材料,他真在赶材料吗? 走廊上,蒋耀他们正在抽烟。我说,MAYBE.彭姨说,屁,事实上,我昨晚11点 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没人接。 我看见楼道旁的会议室没关门,赶紧溜进去,顺手把门合上。我说,彭姨,那 么你告诉他你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了吗? 彭姨说,我没戳穿他,因为他一眨眼就会给你又撒个谎,我得先了解清楚。 我说,我去了解。 她说,是不是有个女的叫陈朵朵? 我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有一天,他在梦里叫这名字。 我靠,这大猩猩。我还服了这彭姨的警觉性,睡梦里也睁大眼睛。 突然,会议室的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扭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 我绝对傻眼。 因为进来的是大猩猩黄峰局长。 他拿着手机,贴着胖脸,边说话边进来。他没往我这边看。 我赶紧往落地窗帘后面躲。 它刚好掩住了我。 我压低声音说,彭姨,也可能他在梦里开会训人哪。 开会? 对,开会时他训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陈朵朵。 我揿掉手机。 大猩猩黄局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握着个手机在说话,他说:“你过来,我 在会议室。工程部的正在我办公室里重新装电脑,所以我们在会议室谈。” 进来的是翠萍。 翠萍说,大黄啊,我早想来给你汇报呢,可你办公室里访客不断,我都瞅不到 我的点了。 华丽嗲声,穿过窗帘。 她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沙发吱咯乱响。她像是贴了过去。 大猩猩往另一边挪屁股,他说,翠萍,下一周我们要开一次合作单位联谊会。 接待工作,你们公关部负责。 翠萍说,好好好,我们提前做准备。 大猩猩说,上次专家研讨会你们闯了大祸,这次…… 翠萍打断他的话表态,这次我们一定办好。 大猩猩说,朵朵那丫头,你得调动她的积极性。 翠萍说,她就是太傲。 大猩猩说,太傲?如果她不书生气,我放你在那里干吗?我放你在那里,就是 为了把她协调起来! 我透过窗帘,看到翠萍这厮把手搭在大猩猩的腿上撒娇。她说,大黄啊,我是 有责任,但那丫头冲着你在意她,哪会听我的。 大猩猩推开她的手说,我在意她?我在意也没用啊,她扶不上墙,本来倒是个 很灵光的女孩。 翠萍不依不饶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了,说,我就知道你偏心她,我就知道你对她 流口水了是不是?但这样的女孩街上有的是,想进这个单位的有的是,她有什么好 的? 黄峰呵呵地憨笑,果真像在流口水。相当极品。 他伸手拧了一把翠萍的脸,说,小翠,你这话说得酸津津的,你和小姑娘比什 么比,咱是老朋友了,这两年虽没走得太近,但感情在哪,要不我会提你公关部执 行总监吗? 翠萍一听这“老朋友”,就先感动了,她愧疚地说,大黄,我懂了,就冲你这 一句,我一定尽心,我一定帮你想办法拿下,以后你不管看中哪个女的,我都想办 法帮你搞到。 大猩猩的手开始不老实了一下,这么个徐娘娇声说,大黄,你还是这么坏呀, 你是想托我做事这么坏还是真的花成这样了? 她那嗲声嗲气,相当极品。 他说:小翠,你怎么拿下那丫头啊? 她说,先从思想上搞垮她,再下手就不费吹灰之力,水到渠成。你说呢? 大猩猩说,是的,要做好思想工作。 翠萍说,做思想工作,这是我的特长,你看我的,我会展开如簧巧舌,晓之以 理,动之以情,一定战无不胜,攻下堡垒。 翠萍激动了,“吧唧”地亲了一下大猩猩那胖脸。 大猩猩说,好啦,好啦。就站起身来。 他们就出去了。 留下我,心里怦怦跳着,满房间都是心脏的声音。 我躲在窗帘后面,我好像拉不动它了,它的灰尘落在我的脸上。我的理智在说, 干完这星期,赶紧撤吧。而我的情绪好像在犯倔。我想着朵朵对我笑着的样子,我 说,我来了,我帮你。 翠萍把奖金补给朵朵,说扣钱不能解决世界观。 翠萍说,黄局长都批我了,说我这人心太急。 翠萍说自己需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特别是管理能力。 …… 翠萍给我们开会,说到眼圈发红,头发耷拉。 她夸朵朵做事利落,有专业水平,到底是研究生。 她当场任命朵朵为小组长,负责即将召开的联谊会策划。 中午的时候她拉朵朵去逛街。 下午的时候她扎在朵朵的电脑前,让朵朵帮她从淘宝上选衣服。 周末她约朵朵去看世博会。 她像一团棉线缠啊绕啊。 真她妈的丢脸。 我在心里冲着朵朵说:别理她。 星期一,设计局的“合作单位联谊会”召开,为期三天,在花都大酒店。 翠萍和朵朵在会务组,驻会。晚上她们住在宾馆。我是跑腿,每天一早要赶到 宾馆,听候吩咐。 会议的第二天清晨,我骑车到了宾馆。一抬头,见朵朵正穿过大堂,飞一样向 外面走。 这么早,她去哪儿? 我招呼了她一声。 她点了下头,继续走。她嘴里在说,流氓。 我知道她不是骂我。她脸色很差。拎着个包。 我说,你去哪儿? 她这才停下脚,向我一扬手,说,对了,小男孩,帮姐去总台把这房卡给退了。 我接过房卡,说,你要回去了? 她说,我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我跟着她,问,今天不是还要开会吗? 她急冲冲地说,姐不开了,老流氓刚才说他要过来了,要到我房间来了,他马 上就到了。 我不太明白她在说啥,我问,黄局长? 她噔噔地往台阶下走,她突然想起什么了扭头对我说,难怪翠萍这贱婆昨天半 夜突然说家里有事,回家去住了,原来他俩是串好的! 我说,对,他们是一伙儿。 朵朵说,结果今天一大早,老流氓就打我的手机,说,“你还在睡啊,呵呵, 我过来了。”姐一听,就立马起床,走人。 我瞠目结舌。原来这样啊。 朵朵走出了宾馆。招手,打车而去。 我握着房卡,站在台阶上。我想,她就这么走了? 我看见大猩猩黄峰的车从大门口开进来了。 我转身往宾馆里跑,我冲过大堂,进电梯,上楼。 我这辈子可能最大的恶作剧就要爆发啦。 我用房卡刷开房门。 我跳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我听见有人用手指轻叩了一下门。 我听到有人用房卡刷门。 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他说,呵呵,朵朵,我来了。 他说,你这丫头啊。 他在用手拍我的被子。他说,你这丫头心眼有点死,但我就喜欢你有个性有才 华,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 他好像坐在床边,他拍着我,说,朵朵啊,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多有潜力,你写 的文案和你的脸蛋一样漂亮,我不太表扬你是怕你翘尾巴,其实我心里喜欢着呢, 你进单位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灵光,还好看…… 这厮叽叽歪歪,我钻在被子里都要闷死了。 这厮突然说了声什么,就整个人压在我的被子上。 妈呀,我叫了一声,撩开被子,“噔”地坐起身,推开他。 妈呀,这近在咫尺的大猩猩,脸红得像猴屁股,眼神像饿了几个月的母狼。 他大吃一惊,看着我。 我假装揉着眼睛,说,谁呀? 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怪声音,他说,啊,是你呀? 我说,啊,是黄局长你。 他说,怎么不是朵朵,是你呢? 我说,是我,原来你找她? 大猩猩的脸像一只躲闪的红皮球,他说,没没没,我没找朵朵,我找你。 我说,找我? 他说,对对对,我来叫你起床呢。 他假惺惺地板脸,说,小鬼,你怎么还在睡觉,起床干活啦。 我一边下床一边朝他笑,我说,我本来不住这儿,朵朵才住这儿的。 大猩猩的脸像一块难堪的抹布,往下淌汗。他说,我没想到你住这儿我没想到 她住这儿我没想到你们到底是谁住这儿反正我是来找会务组的。 他可能还以为他反应快呢。真他妈的贱。 我说,怪不得,黄局长我刚才好像听你在叫朵朵。 他支吾的样子,如果旁边有块胶布,他可能会扑过来粘住我的嘴。 我说,朵朵本来住这儿,但她爸昨天后半夜肚子疼了,她回家去了,让我连夜 赶来这里替她。 他说,他爸肚子疼? 我说,对,肚子疼。你还找她吗? 他一边说“不找啦”,一边汗流浃背往外撤。 他和我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我看见走廊尽头翠萍的嘴张得像个“O ”。 我把潜伏这事告诉了板寸头贝贝,她差点笑岔气。 她说,我靠,听着怎么像鬼子进村? 她说,我靠,这么逗的事,你怎么不喊上我? 她说,如果我在场,能拍个DV叫《智斗》。 我把潜伏这事讲给朵朵听,原以为她会笑得前仰后合谢我个不停,哪想到,她 靠着露台的栏杆,无动于衷。 后来她才回过神来,她说,这当官的,平时摸一把搂一把的,我忍忍也就算了, 但妈的,这还不够,为这么个饭碗,居然还要你献身,把我们想得也太贱了!这是 个什么饭碗! 她神色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对她自己说。也 可能她把这个说出来只是为了心里好过一点。这我懂。我眼睛里好像有水,心里很 软。我想我还小,其实不该懂这些。我故意看着别处,天那边有一架飞机飞过去。 她像一个落在露台上的可怜的天使。她的脸又好看又悲哀。我是那么可怜她, 这恍惚的姐。 她说,不就混口饭吃吃嘛,人这一辈子有多短,这些鸟人还以为人人都想像他 们那么过,告诉你们吧,不是每个人都想那么贱。 她拍了拍我的头,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脸。我慌忙别转头去。她说,小男孩, 算你仗义,知道保护姐姐了,姐喜欢你。 下午,我看见楼下公告栏里贴了一张纸,设计局人员岗位末位排名榜单。 我看到陈朵朵的名字排倒数第三。 设计局的人们从那儿走过,瞟一眼,庆幸自己还好。 他们放松下来的脸色,我懂。这纸,代表每月的奖金,和尊严。 我站在那儿看着名字。我17岁,我已懂这个滋味。 下班后,我在单位对面的人行道上等。等到路灯亮起来了,才见陈朵朵从单位 大门里出来。 她背着包,目不斜视,往前走。从背影你都能看出她的悲哀。我不知道自己为 什么跟着她。我不知道她在想啥。我跟着她走过了两个路口,还逛进了一家商店。 她在女装部飞快地走了一圈,啥也没买,后来去了地下超市。她在餐具柜台那儿逛, 我看见她拿起了一把菜刀,看了又看。我突然就想笑。她后来又拿了一把剪刀。她 买了那把剪刀,出了商场。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了下来。 她突然回头,向我这边一挥手,说,小屁孩,你跟着我干吗? 我差点落荒而逃。我忙不迭地说:我逛街。 她说,你管这么多干吗?别跟着我,姐今天想逛一圈再回家。 我还是跟着,谎称同路。她的样子有点怪怪的,一会儿和我说话,一会儿好像 压根儿没我这个人。 我们走过了第三街,第四街,时代大厦,甚至走到了火车站。 后来她和我坐在了车站广场的台阶上,歇一歇。她瞅着那边的人流,我不知她 在想啥。广场的灯光照耀她的脸,她突然仰脸笑起来,笑得好响,她说,坐在这里 像个盲流,看着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我觉得自己跟不上了,所以我不准备跟了。 她咯咯乐着,显得陌生怪异。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我说,你怎么会是盲流? 她用手指点着我,笑得很古怪。她说她怎么不是盲流呢,人迷失的时候都是盲 流,混在那些人精中间,不会装B 的人连讲话都不会了,连接个话茬都笨手笨脚了, 当然成盲流啦。盲流就盲流。她说她不准备跟了。 我半懂不懂她的意思。 她站起来,说,你走吧。 她说,你先走吧,我得在这儿坐一会儿,透一口气,再回家,免得回去看见爸 妈哭出来。 她看我不走,就用手推了我一下,说,你走吧,我得接一个人,火车等会儿就 到。 谁? 我男朋友呀。 我说,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她说,去去去,我可没说过我没男朋友。 我先走了。 其实,我在远处看着她。 才一会儿,上海的动车就到了。我看见她和一个背双肩包的小伙子,一起从出 口处那边往外走。 他们没有打车,而是顺着马路走。 他们开始挨得很近,才走过邮电大楼的拐角处,他们就开始吵起来了。 他们一见面就吵上了? 我不知道他才下车哪来这么大的火。 他们站在街道梧桐树的阴影下,我听见他在生气,“你和你们头到底怎么回事, 你心里清楚,要不怎么有人给我发这样的短信?!” 她说,算我蠢,写信举报他骚扰、给我穿小鞋,但信都被退回到了他这儿,算 我蠢,上面谁真管这个,现在就剩看我热闹的,传怪话的,说我和那些女的是在争 风吃醋,才说他坏话。 路灯光把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他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敢说没你 自己的原因? 她尖声说,你怎么这么说? 他愤怒地说,别怪我多心,你们机关现在都什么德性?! 你冲我吼个屁,有本事就去揍他,帮我去揍呀。 她掏出了那把剪刀。她说,去吓那鸟人啊,别冲着我吼,冲我疑心! 他仰脸,悠悠地说,我会去的,你放心,我会去的,但这事得先搞清楚。 我听见她愤怒的声音,她说,你不信,你就扎我一刀吧,扎啊,扎啊。 她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把剪刀往他手里塞。 他往后让。 后来,他转身疾走。 她拿着剪刀追。 我一边跑一边喊,住手。 我看见他奔进了车站。 她扭头就走。 而他回去了。 我站在车站外。我张大了嘴。我17岁,我不全懂大人的情感,我不懂朵朵和她 这男友的前因后果,和他们纠结的底细。我甚至觉得刚才像在做梦,也可能我只是 瞥见了一个片段。 这天晚上朵朵在街头逛了很久。快12点钟了,她进了“卡拉”酒吧。 她坐在那里,喝了一杯什么。她回头,看见我还在门外,就向我招手。我走过 去,她在说,好心肠的弟弟,你看见了吧,你别管了吧,崩溃吧。 她泪如雨下,笑容甜美。 从那天起,我发现她下班后,常常一个人在街上逛。 她逛啊,逛啊。我知道她把自己想成了一条鱼,在透一口气,然后回家。 我还发现,她故意越穿越土,她甚至穿上了他爸妈化工厂的工作装来上班。我 逗她看着像个抖擞的女工,说,你怎么不臭美了?你是局花呢。 她说,屁,我要把我最难看的衣服穿上,难看死他们。 我不说你也明白她变得有点怪吧。 她在单位沉默不语了。 她本来就和她的头儿翠萍他们话少,现在更少。看上去她很孤傲。 有一天,我看见她抱着一只茶杯,贴着墙飘过去,真像一个影子。 她做的报表、策划书,一次次被打回来。这当然有她自己心不在焉、出差错的 原因。 我听见翠萍他们又在说她的怪话。说,扩招后的研究生是不是注水了? 我听见翠萍让她去拉项目,晚上去陪客户喝酒。翠萍这极品,拍着朵朵的肩, 说,项目是一个个喝出来的,现在哪个项目不是喝出来的? 我看见陈朵朵有时喝高了回来,蜷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脸色苍白。 她让我给她倒一杯温水。 我端过去。 我看着她的眼神可能让她难过。她拍拍我的头说,好心肠的小弟,没事,一会 儿就好过了。 她喝了一口水,对我挤了一下眼睛,笑道,妈的,当一个人不想混的时候,别 人都骑到他头上来了。 我懂她的意思。但我不知该说啥。 她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英语:I pride for meeting you and your forever friendship. 她说,人这一辈子可能真没意思,也只有看到你们这些小孩,我才觉得纯一些,谢 谢你,好心肠的弟弟。 我说,你为什么还呆在这儿?可以走啊。 她看着我,好像恍惚,她说,要不是我妈得了胃癌这阵子需要钱化疗,我现在 就拎包走人。她又笑着摇头,说,也可能,哪儿都一样,是我跟不上了,是因为我 不想跟了。 她拎起那张被打回来的报表,对我说,我爸妈把我培养到研究生,我读书的时 候很优秀的,哪想到现在混成了这样。 我看着她迷糊的脸,我说,你嘛,对自己也别要求太高。 她推了我一把,说,别理我,我快得忧郁症了。 有一天上午,我拎着拖把上楼的时候,看见朵朵正从七楼下来。我知道她又躲 在上面抽烟了。 我叫了她一声。她冲我一笑,说,快开学了吧? 我说,是啊,下星期开学。 她说,回校了,可别忘记姐姐。 我说,当然,一定常来找你玩。 她说,姐没什么纪念品给你,要不送你个本子? 我说,算了吧,又是本子,初中毕业的时候同学都送本子,哪天,你给我买双 耐克吧? 她笑,要求还挺高,你怎么不早说。 她扭着腰,往楼下走。我问她去干啥。她说,去“曼瑞大酒店”,单位在那里 搞一个应酬,要去干活。 我说,别喝多。她说,没事。 我拖完地,回到办公室。翠萍拿着一大沓宣传册,让我去一趟“曼瑞大酒店”。 她说,朵朵这人,也太粗心了,把这忘记在这儿了。 我去“曼瑞”,到大厅,才知道活动安排在空中花园。 我上去,看到满天台的鲜花,白色桌椅,单位请来的关系户坐在阳光下,场面 浪漫。 我找朵朵。我看见她端着酒杯在陪黄峰等领导给关系户敬酒。她脸色泛红,阳 光和鲜花之间,看上去很夺目。她看见我手里的宣传册,像看到解脱之物,搁下酒 杯,奔过来,开始分发。 但黄峰还是把她拉过去,敬客人酒,黄峰对我说,发资料这事,小伙子干。 我发完了宣传册。回头,不知她去了哪儿。 我知道她喝多了。我以为她去了洗手间。 后来我绕过天台,看见转角的最顶头,她背靠着栏杆,在歇气。 我看着她的背影为她难受。我不知怎么安慰她。你有办法吗? 我走过去,说,嗨,你没事吧。 她对我点头,说,妈的,喝多了,我想走了。 我去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朵朵又被人拉着在那里喝了。 她皱着眉,一边往嘴里灌,一边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关系户们在夸黄峰,老黄,你手下行啊。 朵朵放下杯,说,我喝不过你们,我认输好了。 黄峰瞅着朵朵,笑道,我可不认输的。 朵朵用手点了一下杯里的酒,点在脸上,说,我落泪了,算我输了好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他们说,美女这点量,我们不相信的。 “你们不相信,我就跳下去了。” 朵朵倚着栏杆,在笑。她倔强的脸。她往后靠。 阳光明媚,所有的人都在笑。 我听见了我尖锐的叫喊。 阳光在我眼前舞动。 我也听到了许多人的叫喊。 我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喧哗。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 “出事了。”“出事了。” 她真的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