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偷大柳钱又给他写信的孩子找到了,叫吴小周,吴是他爸爸的姓,周是他妈妈 的姓。他偷走了那笔钱,还是没能去上学,据说那钱被他一个叔叔拿去买火车票了, 叔叔要去外地打工,也就是说,他仍然一面眼巴巴地望着学校大门,一边游荡在街 上。 大柳果真要当吴小周的贵人了,他要我给我的同学打电话,我同学是实验小学 新提拔的副校长,他要把那孩子安插到最好的学校去。“就算是做个试验吧,这孩 子资质绝对不差,他应该去一个跟他的资质相匹配的地方。”各种手续都由他亲自 办理,当然,费用也由他自掏腰包。 “你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哪。”我责备地望着他。 “都查清楚了,他老家在一个叫吴庄的村里,母亲在他五岁时就离家出走了, 父亲带着他出来谋生,主要是满大街收废品。前不久,父亲突然要他退学,跟一个 老乡去学修车。” “你能帮他多久?帮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早点把修车学会,对他来说未尝 不是一条好出路。” “我总觉得我们之前有种奇怪的缘分,我不想随便中断这种缘分。”一向严肃 古板的大柳突然多愁善感起来,“就算他可能有什么企图,如果我以诚心待他,他 会不会受到触动改变初衷呢?完全有可能,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如果连孩子都无法 相信,那是非常可怕的。”大柳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激动起来,不等我发问,自己一 层一层剥蒜似的分析下去。“我不相信那是职业小偷在练手,我宁愿相信他是出于 不得已,否则,他为什么只把钱留下,而把其他的东西都退回来呢?你要知道,光 是这个皮包,就值不少钱,何况还有手机。” “为什么你不把他想成是一个高手,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他只是个孩子,才九岁。你九岁的时候知道如何放长线钓大鱼吗?” 我不再干扰他当吴小周的贵人。 其实,搞定那所学校并不容易,那是本市声誉最好、教学质量最高的一所小学, 门槛也相对较高,何况吴小周是流民,没有户口,没有一、二年级的成绩单,没有 任何学籍方面的证明,不过,既然它成了大柳的事,我怎么也得尽心尽力。我找到 一个媒体的朋友,两人一合计,决定先炒一个好心人救助流浪儿童的新闻,再拿着 报纸去找有关部门,连哄带骗总算给吴小周把名报上了,当然,该交的钱还是免不 掉的,大柳说:“当然要交,不交钱不算真的帮他。” 吴小周终于走进教室了,报到那天,我和大柳一起送他去的,小家伙长得一副 机灵相,见到我们就鞠躬,叔叔阿姨叫得嘎崩脆。 “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叔叔对我的一片好心。” 小嘴真甜,真会说,而且,我觉得我好像从他眼底看出了浅浅的泪光,心想, 大柳也许真做了一件好事。 三天后,我的副校长同学打电话给我。“吴小周跑了。” 我赶紧通知大柳,大柳脱口而出:“一定是他的同学欺负他了,我早料到会这 样,那所学校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家长,可以说,像吴小周这样的再 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说不定老师对他也有歧视的嫌疑。” 依然是动用公安部门的力量,一个星期后,吴小周给找到了,他可怜巴巴地诉 苦,爸爸病了,他不得不接过爸爸那副捡废品的担子,不然,他们父子俩将不能糊 口。大柳二话没说,打开钱包,将包里的现金悉数掏空,塞到小周口袋里。“以后 碰到这种紧急情况,尽管告诉叔叔,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从学校里跑出去。” 吴小周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再看看大柳,不得了,我熟悉他的表情,他那样子 证明,他已经痛到骨头里去了。 这一次,吴小周老老实实在学校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第三个星期的第一天, 我同学又给我打了电话来。“那个吴小周,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书包里居然有 刀,告诉你,他今天把同学砍伤了。”副校长同学满腔义愤,显然,是非曲直在她 那里已经一清二楚了。 依然是赶紧通知大柳,大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笼子里的鸟在欺负新来的 鸟,吴小周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一场混战,各有损伤,不用问,我也知道大概是 怎么回事。” 但打了人毕竟是事实,可大柳不准备找小周询问这件事,他说:“给他点时间 吧,他应该主动来找我说说这事,我等他来,我给他机会。” 但吴小周一直没来,直到大柳实在忍不住了,跑去找他。他去的时候,吴小周 正在上课。我同学把他请进办公室里,很正式地说:“吴小周是个好孩子,聪明, 机灵,总之,他长处很多,但并不适合在这里学习。”我同学压抑着不满开了头, 可惜,她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直截了当说:“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就像从来就没上过学似的,但他偶尔又能写对几个字,做对一道题,真是难以理解。 好吧,让我们这样想,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但你至少得遵守起码的纪律啊,他根 本就是一匹没管教过的野马,大家都做早操,他在操场上踢人屁股,考试的时候在 卷子上乱涂乱画,还在卷子上写‘不许扣我的分,否则有你好看’。” 大柳略一斟酌,对我同学说:“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管怎样,请再给他一次机 会,再给他一点时间,因为他的经历稍稍有点特别,说不定我们再耐心一点,他就 浪子回头了。” 我同学申辩:“正因为他特别,我们对他已经很耐心很耐心了,我们对学生从 没这样宽容过,我们已经大大地破例了。现在全校师生,包括门卫,对他都很头疼。 对了,他还拨乱过门卫的闹钟,搞得全校大乱。” 大柳望着她说个不停的嘴,突然鞠了一躬。“对不起。” 大柳一鞠躬,我同学就难为情起来,也向他鞠躬,两人互相鞠了几个躬后,我 同学说:“你犯不着这样,他又不是你的孩子,他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们这个学 校,他有他的归宿,有他的世界,他跟我们本来就不沾边,也许硬把他拉进来,倒 委屈他了。” 大柳脸上僵了一下,赶紧恢复成笑脸,一路说着客气话退了出来。 一出来就跟我抱怨:“你那个同学,她是个阶级论者吗?居然说什么他们我们 的,照她的意思,吴小周根本就不该进我们的学校,他应该呆在属于他们的地方, 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为吴小周着想,我当时就跟她辩论起来了。身为老师,却这 种腔调,怎么教书育人?我知道吴小周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捣乱了,老师都是 这种态度,他的环境可想而知。你去跟你的同学讲,他们再这样对待吴小周,我就 把她今天说的话公布出去,我让全社会来评评理,然后再把吴小周转到别的学校去。” 一边是同学,一边是同事,两边都有道理,两边都找不到批评的理由,想来想 去,我决定在中间做一件事,帮他们取得平衡。我做了些准备,挑了个日子,找到 刚刚放学,正把书包当铅球玩的吴小周,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努力装出一副江湖 气概来。我以我的方式判断,说不定他就服这个。 “如果你再跑,再干出让大柳大哥伤心的事来,我就找人下你一条腿,你自己 说,想留左腿,还是想留右腿?”我这样说的时候,两个专门请来的小伙子在我背 后抖着腿,狞笑着朝他吹口哨。 小家伙有点急了。“我会好好上课的。” 果然安稳下来了。 大柳说:“怎么样?我就说需要耐心嘛,这段时间不是好多了吗?”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没有告诉他我去威胁吴小周的事,我在想,如果那个小 家伙只吃那一套的话,是否意味着他的背景和来历有问题呢?马上又觉得自己想太 多了,毕竟,他还不到十岁,除非他爸爸是黑社会,而且黑社会是会遗传的,可他 爸爸我们见过,挺老实的一个收废品的。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