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医院是个大社会,真是啥角色都有。 河南人祁良就是一个角儿。他五十多岁,一脸的老实相,任谁第一眼见了他, 看他那慈眉善目的样儿,听他那细声慢语的声音,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 可信的人。可偏偏他就是最不可信的主儿。 他在医院外哪里租的房子,谁也说不清,是河南哪里人更没人能说清。但医院 里的医生护士差不多都认得他。他在医院转悠十几年了,是个医虫子。欢乐平时不 喜欢与他接触,但来了两年,多少也接触过几次,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这个祁良,平时没事就当医托。他认识的医生很多,有本院的,也有外院的。 遇到啥样的病人就往适合的小医院带。尤其这几年,院里有名的医生在家里或以别 人的名义都开着诊所。说是诊所,其实引流产、接生、剖腹产、胳膊腿断的手术也 都能做。不少病人检查过后,就会被带到医生自己家开的诊所里拿药吊水。据说祁 良挣了不少钱,每拉去一个病人都会有不小的进项。 有一次,太平间里有一个无名的女尸,半年没有人认领,老王给院里领导汇报, 说拉火化厂去吧。其实,后来卖给祁良了。开始,欢乐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祁良专 买女尸。半年前,老王走后,祁良请他喝酒,酒后,祁良对他说:“兄弟,以后有 货就给我说一声。现今儿,我们家乡娶不到媳妇的人多,时兴配阴婚。一个人,我 能给你个一千两千的。”欢乐听到,很是恶心,这都啥时代了,还兴这个。他就说 :“老祁,倒卖死人的事,我是永远不会做的。你甭想了!”祁良就笑着说:“这 也是积德啊,配了阴婚,这女的那一世就不是孤魂野鬼了。”任祁良如何说,欢乐 就是没答应。 酒喝完了,临分手时,祁良又说:“死人的事你不干,那要是碰到医院门口有 丢私生子的,你给我说一声,有人要呢!” 那次酒后,欢乐就决定不再跟祁良来往。这个人不仅当医托骗人,死尸活孩子 都敢卖,早晚要出大事。不来往是不来往,但欢乐开始注意起祁良来。他甚至怀疑, 医院丢的孩子说不定就是这个老祁干的。但没有真凭实据,他是不敢乱说的。这些 年社会上也乱了,欢乐在医院时常听妇产科护士说现在年轻的女子,生私孩子的很 多,有的生下来,第二天人就偷偷地走了。他也在医院门口看到了两个丢孩子的, 上面还留着纸条,大意是让好心人收养。欢乐想,这些孩子可能八成都被祁良和医 院里的人合伙给卖了。 孩子的事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欢乐观察到,祁良与妇产科主任老傅关系不 一般,三天两头地碰面。有一次,护士姚红又找欢乐换卡,欢乐就若无其事地问: “那个老祁与你们主任三天两头地在一起,都干吗呢?”姚红笑了笑,又想了想, 然后说:“这世道啊,各有各的道,不好说。”见姚红不想说,欢乐就笑了笑继续 问:“看你吓的,不敢言语一声,他们还敢一起卖孩子不成!”用这话~激,姚红 就小声说:“孩子他们不敢轻易卖,但他们敢卖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说罢, 姚红转身走了。欢乐想了两天,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们卖的是女人生孩子留下的 胎盘。 欢乐有些好奇,过去光听说这东西是大补的,价格不低,可毕竟不知道个究竟。 这天,祁良又找他喝酒,酒中,欢乐就问起这事来。祁良先是一愣,后来才说,他 只不过是中转,一个抽十块二十的。这东西经他的手再到药商手里,焙干了,就叫 紫河车了,一个几百呢。 这天酒后,欢乐给媳妇王俭说:“这城里啊,看着四平八稳干干净净的,可里 面污秽得很呢,啥样的事都有啊。真不是咱乡下人呆的地方。”王俭就说:“人啊, 随生随长,在哪里说哪里,城里再污秽,保着咱自己不做坏事就行了。”欢乐叹了 口气,不再言语。 但他心里却一直在想,你在这里生活着,能不沾染点吗?自己这两年看着好人 一样,可也做了不少对不起良心的事啊。他很自责,也很矛盾,不知道以后该如何 办,甚至有过离开的念头。过去那种想成为医院正式职工、成为城里人的愿望淡多 了,有时自己都给自己打退堂鼓。农村人的心和这城里的世道格格不入啊,这样搅 和在一起,他觉得这样过着很难受的。这天夜里,他睡得极差,几乎就没有睡着。 快过年了,街面上的人们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子高兴的劲儿。可欢乐却感到医 院突然有些不对劲,各种谣言传来传去的,人都变得神秘和沉闷起来。今天说宋院 长被纪委抓了,明天说卫方被抓了,后天又说药政科什么人被抓了。可欢乐却过几 天都能看到他们。他就不信。不信归不信,但他觉得这样传来传去的总不是好事, 十个百姓一个县官,老百姓都传你被抓了,兴许也有点影子。其实欢乐心里也是怕 的,因为他知道宋一民和卫方那小院的事儿,而且自己还替医院那么多人倒腾过那 么多卡,他真怕自己被搅了进去。 真是怕鬼偏遇坟头,怕啥有啥。 这天夜里,十一点多钟,欢乐与媳妇都睡下了,就听见有人敲门。他下床开了 门,见两个警察进来了。一个人突然叫了一声:“贾欢乐!”他立即答道:“俺是 贾欢乐!”另一个就说:“那好,跟我们走一趟,有件事要问你!” 欢乐一下子蒙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我一个看尸的,犯啥事了, 你们抓错人了吧?”高个子警察就说:“别哕嗦了,走吧!”欢乐被两个人一左一 右架着胳膊出门了。 到了公安局,欢乐就被铐上了。欢乐路上一直在想,难道是那小院的事吗?但 他很快又否定了,那不可能,白天他还看到卫方呢。这时,又有两个警察进来了, 其中一个对欢乐说:“你犯啥事你想想吧!想好了叫我们!”说罢转身都走了。 欢乐蹲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外面的警车进进出出的。后半夜,欢 乐想,这可能是个大案子,抓了一夜的人,自己没做什么坏事啊。快到天亮的时候, 又进来一个人,他对欢乐说:“想好了吗,交代吧!”欢乐哭丧着脸说:“我真的 不知道啥事,我交代啥呀?”这个警察就沉着脸说:“这是公安局,不犯事的良民, 想来都不会让他来的。你想想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欢乐还是不明白,他就小声地说:“你问啥事吧,我一准说。”警察想了想, 就说:“那好吧,你想想参与拐卖几个孩子!” 欢乐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祁良到底是把自己扯进去了。他从来没有跟他一起 卖过孩子啊。秋天的时候,邻村的柳权来找过他,他儿子媳妇不生孩子,让他留意 医院可有丢弃的孩子,他想要。欢乐不想扯这事,但又经不住他求,就把祁良介绍 给他了。说老祁门路广,兴许能给你找着个孩子。自己就介绍他们认识了一下,后 来的事就一点也不知道了,更没有从中拿过什么钱。想到这,他心里轻松了,他觉 得自己没有犯法,不会有大事的。于是,他就说:“警察,我知道为什么抓我了。 我都说出来!” 欢乐毫无保留地把这件事说完了。但警察却继续问:“还有没交代的事吗?坦 白是可以从宽的,给我们耍心眼是要吃大亏的!”欢乐就点着头说:“没有,真的 没有一点了。我要是说了假话,你枪毙我都不后悔。” 这时,问他的警察突然沉着脸说:“你不老实啊!把你知道的关于祁良的事都 说出来!”欢乐心里一惊,想了想,这个祁良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知道从老王那 里买过一个女尸,其他的事都是听来的。他心里斗争了一会儿,说:“我把知道的 都说出来,这人不是啥好人!”接着,他把祁良买女尸的事说了。说过后,他想既 然说了,就都说完吧。又把平时祁良自己说的和他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欢乐在口供上按了手印,天已经快亮了。他就嘘着声问:“可以放我 走了吗,天亮我还要上班呢。”警察就说:“先呆着吧,这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啊?老实呆着吧。” 快十二点的时候,欢乐被蒙着头带到另一间房子里。黑布拿掉后,他看到坐在 前面的是两个没穿警服的人。这时,这两个人说:“把他的铐子去了。”去了铐子, 欢乐感觉舒服多了。带他的警察走后,这两个人开口了:“你叫贾欢乐吗?” “是,我是贾欢乐。” “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事吗?” “听他们说是拐卖孩子的嫌疑犯。可俺是冤枉的呀!” “想立功赎罪吗?” “俺没有罪啊,俺就是想出去。” 这时,那个高个子的人便说:“到了这地方,要想出去可不那么容易。不过, 我们问你的事,你要说实话,立了功,兴许能早出去!” 欢乐就说:“那你问吧,只要俺知道的,俺一定说!” 高个子便问他听说卫方和宋一民的事了吗?欢乐一下子警觉了,他心里想,一 定不能说,说了自己也许真出不去了。就说:“俺一个看尸的杂工,他们都是院长, 俺咋知道他们的事呢?” 这时,矮个子的手机响了,他嗯嗯地接过后,跟高个子耳语了几句。高个子就 说:“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这是我的电话。”说罢,这人递给他一个纸条, 上面有一个手机号。欢乐接过纸,装在口袋里。那个人又说:“告诉你,我们是省 纪委的,你已经被监控了,出去不许给任何人说起我们问过你的内容。说了,你就 还会再进来! 记住吗?“ 欢乐提着精神说:“知道了!我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晚上十点的时候,欢乐被医院保卫科桑科长从公安局带了回来。 他一天没有吃饭,也没摸着一口水喝,难受死了。回到家,王俭问他,他只说 一句话:“快给我弄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