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套筒子”听张梦仁说让她去香港旅游,马上瞪大了眼睛。张梦仁,你个挨 枪子的,又给老娘耍什么心眼? 张梦仁说我能给你耍什么心眼?我是完完全全为你好。县里奖励勤劳致富的先 进人物,奖品就是去香港十日游的机票。我想我都去过香港多次了。这回该让你去。 不管怎么说,这军功章里有我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不信,你问问梦富哥! 他这回把张梦富也拉来一起做他媳妇的工作。张梦富虽然工作能力一般,做村 支书没本事带大伙致富,但他为人老实正派,在张沟村是有口皆碑的。“老套筒子” 曾经说过,张梦仁要有张梦富一半老实,他走哪里我也都放心了。 张梦富本来不想同张梦仁一起来找“老套筒子”,可一来刘乡长有话,这是上 级指示;二来张梦仁求到他,这是人情面子,更重要的是保住这个典型才能保住张 沟村这个典型,保住了张沟村这个典型,县里乡里才会投资修路、建蔬菜大棚、挖 水沟、打井、盖学校。为了这,就算是被“老套筒子”吃了,他也是该去的。 张梦富一进屋,沙发不坐,凳子不坐,又是朝地上一蹲。这也许是他的工作方 法吧?蹲在地上,别人不容易看见他的表情。他听张梦仁问自己,就郑重地点了点 头。接着他又后悔,因为他知道张梦仁的鬼点子多,万一张梦仁使个阴招把“老套 筒子”涮了,“老套筒子”到后来会把他捎带上。 刘乡长明明说给张梦仁一万元钱,让张梦仁把“老套筒子”支出去几天,这事 刘乡长没瞒他,也对他说了。眼前,张梦仁明睁着大眼说瞎话,对“老套筒子”说 是县里奖了他十万元还有香港往返的机票,如果不去就作废。张梦富对此心里感到 很不踏实。他活了六十多岁,当了几十年村干部,认清一个理,不管什么人,只要 为了一件什么事编谎言说假话,那件事背后肯定有诈。可是他又不好当面说破,说 破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老实人在一定的场合,也不一定都说老实话,办老实事。 “老套筒子”接过张梦仁递上的飞机票,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正面看罢,又反 过来看。那机票上写的英文字母她一个也不认识。她问张梦仁,张梦仁你是不是又 骗我,我咋没看见我的名字?她虽然也上过小学,学习不努力,又过了很多年,好 多字都认不得了,唯独对自己名字还认得清楚,因为过去生产队年代每次分东西, 都在上边放个写着人名的字条。 张梦仁尽管心里看不起“老套筒子”,表面上却不敢得罪她,忙给她解释说机 票上的名字是拼音字母。他又把为“老套筒子”办好的港澳通行证上的名字拿出来 对照让“老套筒子”看。通行证上有照片,“老套筒子”这才放了心。她又问和谁 一起去?你得陪我去。我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你连县城也没带我去过。这回你得陪 我,你不陪我,我不去! 张梦仁按照事前编好的计划,说我想到了,全都给你想好了,让咱大儿媳妇陪 你一起去。她上过大学,会说英语,到香港可以给你当翻译。我得照顾生意,走不 开。再说,我也不会说英语。 “老套筒子”不信,唏,骗鬼呢张梦仁?香港说英语,我咋看电视电影里香港 人说话和咱一样。 张梦仁说,唏,那是翻译过来的你知道不?电视电影里的美国人日本人还说中 国话呢,都是翻译的。 “老套筒子”看了看张梦富,张梦富低着头抽烟,眼皮也没抬。 “老套筒子”到楼上转了一圈,回来后又不放心了。她说,张梦仁你个挨枪子 的别骗我。你不会我前脚走你后脚把别的野女人带回家来吧? 张梦仁忙说那怎么可能。好歹我是先进典型,那种缺德事咱不干。我要做对不 起你的事,梦富哥也不会答应,对不,梦富哥? 张梦富蹲在地上,仍旧是侧着脸点烟,假装没听见。 “老套筒子”狐疑的目光在张梦仁脸上停留了足足两分钟。张梦仁我告诉你, 我养大的狗最怕野女人的骚气,闻到味扑上去就咬,到时出了人命,可别怪我没警 告你啊。 我长大后听我妈说过,“老套筒子”打从嫁到张梦仁家,没有一天信任过张梦 仁。平常都是张梦仁指东她向西,张梦仁指西她向东,比如张梦仁从县城打电话说 今天回来,她大门一锁该干啥还去干啥,因为她压根就不信张梦仁回来。就连张梦 仁从县城带回来的吃的东西,她都放着等张梦仁回来看着他先吃,自己才肯吃,说 是怕张梦仁给她下毒。夫妻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一大悲剧! 偏偏那次“老套筒子”不知怎么就信了张梦仁的话。她那时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去香港,张沟村的女人谁敢做这个梦?别说香港了,省城、北京又有几个人去过, 有的连县城还没到过呢!而她却即将成行。她越想越高兴,拿着飞机票出了门,说 是要给几个牌友告个别。张梦仁想拦她,让她把机票留在家里,想想又没说出口。 这个女人,一句话不中听就会变脸变点子,还是任由她去吧。 那天是个星期天,我和邻居家的孩子到地里帮着大人干活去了。我们回来路过 张梦仁家,正碰上“老套筒子”拿着机票,手舞足蹈地跑出门。她突然一下子抱住 我,把机票在我眼前晃了几晃,乖乖,告诉大娘香港离咱张沟有多远?我愣了一会, 摇了摇头。我邻居家的孩子接上说在上海老往南老往南。“老套筒子”白了我邻居 家孩子一眼。 “老套筒子”的工作做通了,张梦仁又到乡里去找刘乡长。 刘乡长中午有个雷打不动的午睡习惯。他睡午觉时最讨厌打扰,即使是乡党委 书记有事找他而非急事,他也会含沙射影地骂几句:昨天有个老乡说丢了条驴,怎 么今天在咱乡政府院里听见驴叫了!如果是下级打扰了他的午梦,他会毫不客气地 指着鼻子训斥。张梦仁到了他的门前,敲了十几下门,没听见应声,有些急了,说, 我是张梦仁,找刘乡长有事。我走了! 其实,张梦仁敲第一声时刘乡长就听见了,他没理,转个身又要睡。听张梦仁 报出名字,又说要走,他才赶忙起床开了门。张老板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孩子吃奶 也得等娘解开怀啊。你总得让我把裤子穿上吧!说着,点了一支中华烟,猛抽了几 口,算是提了提神,说吧,和你老婆谈得怎么样? 张梦仁把同“老套筒子”谈的经过简要向刘乡长说了,然后得意地说,我老婆 已经同意了。我把她和大儿媳妇去香港的通行证和机票都办好了。 刘乡长撇了撇嘴,有必要吗?还去香港。 张梦仁说要是送省城,她脑子一热赶回来怎么办?去香港就不由她随便了。 刘乡长点点头,跺了下右脚,还是你想得周全,到底是老板,脑子好使! 张梦仁笑了。笑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能觉得不好意思,把话又咽了回 去。他也点了一支烟抽着,不时抬头看看刘乡长。 有事?刘乡长问。他打了个哈欠,示意还想再睡一会。 张梦仁说,领导来了,看我这么富裕的家庭条件,就我一个光棍男人,能信吗? 刘乡长说,你可以给领导说你媳妇去香港旅游了嘛,这实事求是,你们村都知 道!山沟农民坐飞机去香港旅游,这也是件新鲜事,首长听了一定会高兴。 张梦仁说,首长高兴你乡长高兴我媳妇也高兴,就我高兴不了。 刘乡长听出了张梦仁话中有音,就说有想法你就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像茧抽 丝一样。 张梦仁这才把他的想法,严格点说是他的策划向刘乡长说了。他说家里没有女 人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没有一个能说会道,漂亮贤惠的女人,不能算一个和 谐的家。你们既然让我的家当典型,就得让我的家完整无缺。 刘乡长问,你该不是想找个女人代替你老婆吧? 张梦仁点点头,刘乡长你真伟大!他说着给刘乡长点了一支烟。刘乡长抽了一 口,夹在手指缝间看了看烟灰,又看了看烟头前的数字。328 开头的,是吗?我怎 么抽着你这烟味道不太对劲! 张梦仁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支烟,拿在手上给刘乡长看,然后又从刘乡长的烟盒 里取出一支烟,把两支烟的包装纸、烟丝一一作了个对比。他说,我这烟是从烟草 专卖拿的货,那里有我哥儿们,辨别真假烟的办法也是他教我的。 刘乡长听后,拍了拍脑袋,日他娘,老子这些年抽的中华全是假的呀! 张梦仁回到车上,取了两条中华烟,指着烟盒上的防伪标志说,你看看这上边 都有烟草专卖的专用章,假不了!你要是抽这个牌子,我每月供给你三五条。一个 大乡长抽假烟,你不怕别人笑话,我这个全乡首富还觉得脸上没光呢。 刘乡长左手摆得像风吹的荷叶,嘴里说着我不能收你的烟,右手却把烟接过放 进办公桌下边的框子里。他说,张老板你刚才想弄个假媳妇,我看就免了吧。不过, 你可以找个熟悉点的,好看点的,能说会道点的在家里帮忙搞搞接待。领导要问, 你就含含糊糊地回答,不说是媳妇,就不算弄虚作假。 张梦仁高兴得跳了起来,握着刘乡长的双手,乡长老弟,知我者非你莫属。我 一定遵照你的指示把这事办好。 他临上车时,刘乡长又冲他吼了一声,张老板,你可别弄假成真、假戏真唱。 到时候你媳妇找我要男人,我可不负责任啊! 刘乡长的话显然应验了。其实,事实也必须应验,或者准确地说事情的发展必 然走到那一步,只是刘乡长的责任是推脱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