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亲很少去和气商厦,除了于小丹,她几乎不认识和气商厦的任何人,但和气 商厦发生的事又几乎件件瞒不过她。有一天于小丹刚下班回来,她劈头就问,你老 实讲,你是不是被老总欺负了?于小丹看见母亲的脸涨得紫红紫红的,整个人像被 看不见的气体充了气,胀得几乎要飘起来。想当年得知父亲与外面的女人有染时母 亲也没气成这个样子,于小丹就高度地紧张,她连连摇头,说没有的事。 我都知道了,你就别瞒了。母亲说。 真的没有。于小丹说。 你不会撒谎,你说谎脸就红,瞧瞧吧,你的脸都成胡萝卜了。母亲说。 于小丹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母亲说,你到底说不说?于小丹眼一闭, 用了很大劲终于说出了话,她说不是他欺负我,而是我自愿的。这回是母亲嘴唇颤 抖,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母亲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然后喝了一大口水,终于说出 了一句话,你真是你爸的女儿。 我不自愿就得受很多人的欺负,被一个人欺负总比被一群人欺负好。于小丹说。 敢欺负我的闺女,我饶不了他!父亲说。 于小丹和母亲都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从卧室里出来的,父亲也紫红了脸,他 甚至操起了一只啤酒瓶,好像欺负他女儿的人就在眼前。于小丹猜得出此时父亲的 心情,以往都是他欺负别家的女人,现在轮到别人欺负他的女儿了,他的自尊心当 然受到了强烈的打击。父亲恶狠狠把啤酒瓶摔在地上,然后踏着一地玻璃碎片要杀 出屋去,母亲一把拉住他,问他到哪儿去。他说,还能到哪儿,和气商厦呗!母亲 说,你知道你这一去的后果有多严重吗?父亲说,我不管后果有多严重,我的气已 经生得很严重了,我非砸烂那个老总的狗头不可。母亲拉着父亲不放手,说,你知 道咱办这份工作花了多少钱吗?你这一闹咱的钱就算白花了。父亲瞪着眼睛想了想, 不吭声了。母亲这才松开手,这个时候,于小丹看父母紫色的脸都变成了白色。 父亲嘴里骂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又躲回卧室去了。于小丹想父亲是应该有 理由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他当厂长时已经欺负了那么多的女人,现在别人欺负他的 女儿,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母亲又盯住于小丹的脸,屋子里光线不太好,彼此看对方的脸都是灰涂涂的。 母亲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说,这种事传开了,你还怎么搞对象,你不能不搞对象 吧? 母亲的这句话击中了于小丹的软肋,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从母亲的脸上移开, 落到了窗户上,窗户还没拉上窗帘,外面的天还亮着,但由于楼与楼挨得太近,残 存的夕阳便没法投进来。母亲沉吟片刻,接着说,从现在开始,你该一点一点疏远 老总,在不知不觉中达到分开的目的,老总都是公牛,要攻击的目标多着呢,多你 不多少你不少,分开其实是迟早的事。于小丹知道母亲说的不无道理,但要是真的 和李和分手,首先不适应的可能并不是李和,而是她自己。 你二姨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是铁合金厂的技术员,铁合金厂的效益不错, 职工的工资都挺高的,约个时间见个面吧,母亲说。 我不想见。于小丹说。 为啥?母亲说。 他的条件不算好。于小丹说。 他的条件不好,你的条件就好了,别忘了,你已经是人家的小蜜了,你已经不 是处女了。母亲说。 反正我不想见。于小丹说。 就为了那个老总?母亲说。 就算是吧。于小丹说。 傻瓜,他又不能给你家庭,你犯得着为他不搞对象?母亲说。 于小丹摇摇头,没有吭声。其实她知道自己是很重视搞对象的,对于一个姑娘 来说,还会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件事更为重要呢?可是只要一提这件事,她的心就会 有一种刺痛感,就会像躲避疼痛一样迅速地作出拒绝的反应。倒是母亲所说的她不 是处女了,令她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从严格的意义上讲, 她其实还真是个处女昵! 李和给于小丹买了一套房子,买了一辆轿车,房子是一百多平的,轿车是别克 君威。李和有过很多女人,但唯独给于小丹买了房和车,于小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由此可见一斑。 于小丹当然也知道这个分量,在房子已经成为巨额财产的今天,手里拿着房钥 匙的她并没有像暴发户那样狂喜,当然也没有假惺惺地拒绝,谁不愿意在成年之后 拥有一个家呢?家的标志可能是一对夫妻,也可能不是夫妻,家的标志更准确地说 应该就是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家。于小丹揣起房钥匙,很快便进入了房主人的角 色,开始跑前跑后地忙装修了。 三个月后,房子装修完毕。又三个月后,于小丹把自己的随身应用之物装进一 个拉杆箱,她把拉杆箱放进君威轿车的后备箱,就开着车去了新房子。开着车去新 房的感觉有点像个富婆,她也搞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得意还是悲哀。 于小丹走进新房的时候有些眩晕,房子是欧式装修,犹如一座微型宫殿,她忍 不住在客厅的中央像跳舞似的旋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此时头脑里率 先出现的一个想法是,如果她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这个房子结婚会是什么样子?这 个问题一闪而过,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母亲是反对于小丹搬出来住的,这很好理解,于小丹在忍受了母亲强烈的抗议 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搬了出来,现在坐在新房的沙发上,在淡淡的甲醛气味的包围下, 她想得更多的不是母亲也不是李和,而是一些不成形状的东西,或者说什么都没想。 搬进新房的第一晚,是李和来陪她住的。依旧是习惯了的做爱,复杂的入门仪 式,模棱两可的门前徘徊。从这一晚开始,于小丹已经不在乎入门不入门了,她更 在乎的是气味,男人与家的气味令她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