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这会儿,他俩谁都不提走了,要说心里没点怕那是假的。瘦哥这时在想,也 怪了,他跟大头认识要长,但就看不上这小子——头大傻不拉几的,还他妈的挺好 色,所以要紧的“活”儿都不喊他,干脆自个儿干。可和三子不过一面之交,甚至 不知他底细,却两人无话不谈,就跟有缘似的。因为他肚里有点货,能侃球么?好 像瘦哥一下也说不清楚。于是他问三子,咋和大头认识的?三子说先是在网吧,后 来么就跟他混了。瘦哥听后却不以为然,说大头有个用!接着又扔给他一包烟,刚 从店里翻到的,说:“抽抽……” 好像只半场球下来,两人就混熟了,这时三子问他,“活”儿做了有几年吧。 瘦哥说,何止几年,十三四岁就出来混了。 “那可是老资格啰!”三子感到挺惊讶,瘦哥却不太当回事,甚至神情郁悒地 叹了口气:“也不知家里现在成啥样了。” 倏地,瘦哥发现他袖子划破了,就问,是从那窗户钻进来的? 三子说,“是吧”,脸竟然红了。因为这似乎有点儿丢丑,看人家瘦哥爬上爬 下的灵巧得像只猫,和他比起来自个可就差远了。 “往后学着点。”瘦哥不谦虚地说。 三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下半场磨蹭还没开始,三子下意识地看下表。瘦哥却笑了笑:“没事——,现 在全国人民跟咱一样看球呢!” 趁等球的空儿,瘦哥主动说起自个的身世,好像真把他当成知己。瘦哥说,他 爸原先在江上跑船,有回遇见台风船翻了,他爸连尸首也没找着。记得那天放学, 姐在路上迎着他告诉了爸的事,他当时都没哭,只一个劲地想,爸怎么说没就没了。 后来妈拖着他们仨改嫁,他后爸是个杀猪的,人也不算太坏,可就小气得把钱看得 比命重。为买书包的事,他跟后爸争了几句,后爸给他个耳光子,说鬼点大就知道 要这要那,有本事自个挣钱买!他一赌气就从家里跑了。事后,后爸还是给他买了 书包,妈找到他叫他回去,他死活不肯。因为他不想回去见后爸那张脸,再说家里 还有他妈和姐弟,负担也怪重的,反正他已经不想上学了。离开家后,他先在砖窑 厂做小工,整天价和泥打坯子,没干几天就厌烦了。后来便在车上遇见了哑巴师傅。 师傅见他有点灵气,手脚也不算笨,就说要教他功夫,可后来才知道功夫就是做 “活儿”。他开始时整天守着盆清水夹纸片儿,练指上功夫,后来就学着开各种各 样的锁,整个过程有一二年吧。师傅解释说,如果不把手练准了,就尽等着三天两 头进局子吧。师傅一生几乎没失过手。有一回,师傅逮住条“大鱼”,撸到的钱包 里尽美元,就开心地带他去大宾馆开回洋荤,吃住整整三天,还开了瓶洋酒让他尝 尝。师傅从来不攒钱,随身带只小包,任天南海北地游,到手的钱也差不多花掉了, 所以一辈子落得个逍遥自在。那天,他跟师傅最后一次出“活”——在中巴车上, 师傅坐在后排的角落里,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在用耳朵听他“出活”。等他得手后 过去,却发现师傅已经走了,前后也不过几秒钟吧。当时师傅一脸安详,人跟睡着 了似的,就连周围的乘客也没看出哪儿不对劲。他当时没敢吱声,到前面一站就下 车了,师傅却永远地留在了那记忆中的流动车上! 瘦哥果真身手不凡,也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吧。瘦哥却样子挺“拽”地说,那哪 能数得清哟,反正是不少啰,好像也就新疆西藏没去过吧。他还说,他开始时也想 攒点钱,等哪天收手不干,就讨个老婆,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后来才渐渐明白, 这其实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师傅一生“潇洒”自有它的道理吧。瘦哥说,他现在倒 不全为钱干,而是欲罢不能。如果你静下来想想,这“活”儿还真有那么点魅力, 出手前你感到紧张、恐惧,甚至是喘不过气来,可刹那间你“得手”了,你的心怦 然而动!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那你在南京做过几回吧,干得‘漂亮’么?”三子不无好奇地问。 “可以说回回漂亮!”瘦哥神气地了眼。 瘦哥说得来劲,赶紧续上支烟,接着侃道,不说别的,就连公安和法院这淌水 咱也敢上蹚,虽说钱捞得不多,但档次还可以吧!当时咱还弄身制服穿上,肩上挎 着顺来的手提式电脑,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在路口遇一小保安,愣不拉叽地盯我 望,我说看什么看,没见过警察长什么样吗?可当时心里还真打鼓,只要这小子伸 手拦下,那我肯定栽! 瘦哥把自个老底掏了,就对三子说你呢?因为不相信他是啥“好鸟”吧! 三子点上支烟,可没吸两口就呛了。瘦哥看出他不太会抽,便从他嘴上拽下烟 掐了,还说别装蒜了,他师傅也烟酒不沾,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三子迟疑一下, 就说起了自己。他其实也不是南京人,是江西乡下的;也曾犯过“事”,不过那是 为他哥吧。那一年,他哥好不容易考上所大学,大红通知书寄来时,哥却哭了。因 为家里根本掏不起那一大笔学费。他这心里也跟刀剜似的痛。他一直挺崇拜哥,见 哥学习可苦了,常常在煤油灯下一读就是通宵,有时连眉毛头发烤焦了也没觉着。 他那时就想帮哥圆这个大学梦,所以放暑假时也进城打份工,帮哥凑点学费呗。他 做活的这家店老板,一天收到笔蛮大的货款,老板陪客人多喝了几杯,一晚就倒上 床睡得跟死猪似的,那鼓鼓囊囊的钱包就搁在床头。夤夜,他踏着一抹孤寂的月色, 悄悄溜进老板的屋,冥冥中感觉到那钱儿烫手,心口卜卜地跳!思想斗争了很久, 最终还是豁出去……可当他颤抖的手触及到钱包时,一切却好像被风吹走了似的, 手也一点不抖了,并仿佛满把地捧起了哥的希望!他随后一溜烟跑了。他那时幼稚 地想,只要能把这钱交到哥手上,哪怕事后被抓住,关上几年,他也准备认了。他 设法躲过追捕,挨饿时也没舍得花一分钱,那晚约好和哥在庄后小山坡见面,可刚 走进林子,就被埋伏在那儿的公安扑倒了。原来,他哥和警察联手逮他…… 回首这段往事,三子声音里夹着一丝哽咽,瘦哥问他,还恨你哥?三子说,现 在不恨了,可当时挺恨的,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哥会“出卖”他。瘦哥这时不再说 话,似乎眼角处闪动着泪斑,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伤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