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座南方的中等城市,三面依山,一面傍水。城市虽然不大,但自古有 “粮仓”之说,就是这片地上种什么长什么,庄稼长得很茂盛。最神奇的是从100 年的气象资料来看,这里几乎没有旱涝过,从来都是那么风调雨顺的。于是,这里 的人很知足,也很懒惰,因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生存下去。这个城市的文化土壤 丰厚,人才兴隆,据说大文豪孔尚任就是其中一个。到现在还经常有以古文会友, 吟诗作文,互相切磋的遗风。 夏辰光在市委宣传部当文艺处处长,实际上只是个正科级。他当了10年处长, 与他同时期提拔的都已经升到部局级,也就是正处级。比他提得晚的也成了他的上 司,论水平,他的笔杆子在宣传部能坐上第一把金交椅。他的书法也很有名气,在 城市中心店铺有不少是他的手迹。说影响,在全市文艺界,夏辰光要是出面组织什 么事情,碍着他的面子谁都得来。夏辰光也不是因为岁数,他仅40岁,正是得志之 年。有些人猜测是主管领导与他合不来,可恰恰宣传部的部长是他的邻居,从小看 着他长大的,而且跟他父亲又是至交。而组织部长是他同班同学,当年在大学时候 一起办期刊,挥洒于豪放婉约之间。于是人们议论,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为 什么他就单单提拔不起来呢? 他一直认为原因是自己太争强好胜了,在任何会议上,不管哪位领导坐在那, 他照样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他给领导写的文章,不许做大的修改,往往弄得领导 上不来下不去,可没办法,他写的东西就是才华横溢,谁都得用他的。有一回,孙 副部长将他写的报告改了一段,他知道后找孙副部长争辩,说这段是整篇报告的精 华,改了精华就泄了。孙副部长不服气,说什么精华不精华的,报告是我做,我就 读这段不顺嘴。后来,大家听孙副部长报告时,就觉得修改的那段驴唇不对马嘴。 老部长闲聊天时对孙副部长说,别看你当副部长,夏辰光是你的部下,可他的文章 就是好。一句话,说得孙副部长直翻白眼。对文艺界请示的事儿,夏辰光也爱自做 主张,有时他解决完了,领导才知道。几次没提起来,他在愤怒之后顿悟到,现如 今枪打出头鸟。谁装孙子装得巧妙,就能提升当爷爷,而总想充当爷爷的主,总会 是孙子。夏辰光自认为摸到了问题的症结,又不愿意为此去讨别人的喜欢,见了熟 识的领导闭嘴不提升迁的事儿。那几个头头都表示对他的事会尽心尽力,嘱咐他稍 安勿躁。夏辰光没有感激涕零,表面上继续我行我素,见了头头们干脆梗着脖子, 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心里却十分渴望尽快坐上副部长的位置。在官场上久了, 就如同抽上了咖啡因,对官位的追逐瘾头越来越大,以至不能自持。夏辰光在仕途 的等待中发现自己人格发生了变化,文章越写越官样,处理事儿越来越圆滑,对领 导越来越爱挑好听的说。他苦恼之极,于是话越说越少,白头发也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变化最快的就是人的生活习惯。 也就是两年前,夏辰光回家,妻子小敏早把他的拖鞋摆好,然后,扎上围裙进 厨房,把早就切好的菜呀肉呀的倒进油锅里,不一会儿,香味儿就从厨房里窜出来。 然后,夏辰光洗手,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旁,小敏一样一样地端菜。等吃完饭,夏 辰光一抹嘴推开饭碗,就斜卧在双人沙发上,小敏拧开电视机,夏辰光职业的习惯 是雷打不动地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小敏去厨房刷碗。接下来,夏辰光愿 意看电视就看电视,愿意去附近的落日湖散步,小敏就换好衣服,陪他到湖畔闲逛。 遛时,小敏乖得跟猫似的,依偎着他,听夏辰光讲给哪位领导写了讲话稿;机关如 何清闲得让人百无聊赖;同事们怎样织毛衣、玩“拱猪”、下象棋、搓麻将……到 晚上睡觉时,小敏给夏辰光端来洗脚水,盆里的水不烫不凉,小敏已经用小手试过。 铺被的活儿自然也是小敏。遇到乍寒的天气,屋里冷得人骨头都疼,小敏就像泥鳅 似地钻进夏辰光的被窝,给他慢慢焐热,然后再回到自己那凉被窝里。包括两个人 做爱,当然是夏辰光在上面,小敏在下面,没有一次更换过。夏辰光不会做饭,从 来没洗过一件衣服,哪怕是裤衩和臭袜子什么的都是交给小敏洗。小敏是工厂的工 程师。细说来,小敏说不上有多漂亮,脸有些扁,但人很贤慧。小敏那双眼睛很有 内容,清澈澈的,像一泓深潭探不到底。小敏跟夏辰光恋爱纯粹阴错阳差。夏辰光 跟小敏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交朋友,那个女同学拉着小敏去见夏辰光,夏辰光一下 子被小敏那双眼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小敏。小敏的女同学醋意大发,跟 小敏大闹了一通,拂袖而去。小敏内疚,就故意躲着夏辰光。谁知,夏辰光爱女人, 爱得迅速,一旦爱起来,就彻底投入,昏天黑地。而正这时,小敏所在工厂的厂长 调走,而且带走一大批客户,厂里马上不景气。厂领导走马灯似地换,而厂里愈发 走下坡路,导致最后小敏下岗回家,工资条上的钱越来越少。夏辰光在春风得意时 向失魂落魄的小敏抛出玫瑰花,小敏自然感激万分,觉得生命有了曙光。可夏辰光 的父母坚决反对,认为夏辰光选择小敏是最大失误。小敏的父母则怂恿小敏无论如 何要拽住夏辰光,眼睁睁夏辰光有学历,有地位,在市委宣传部捧的是金饭碗,前 途无量。小敏信了父母的话,真的拽住了夏辰光,那就是没领结婚证就先怀了孕。 其结果,夏辰光和小敏在新房结婚后没几天,小敏擦玻璃时意外流产了,结婚4 年 后才怀上孕。 小敏觉着欠夏辰光的,就甘心情愿伺候了夏辰光整整3 年。夏辰光成了家庭经 济的支柱,他每月给小敏有限的生活费,小敏就精打细算地花,能买3 两肉就不买 半斤,一棵青菜连炒带熬得吃上两天。小敏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一条绿纱 巾系了3 年,两条裙子轮换着穿。小敏把从牙缝里挤下的钱都用在夏辰光身上。她 花了400 多块钱,给夏辰光买了一身纯毛的西服,又配上一条猩红色的领带,花200 多块钱买了双棕色皮鞋。小敏打扮夏辰光,得意地说,在市委当干部就得有干部的 派头儿。去年,小敏所在的工厂脱胎换骨,原先的厂长被工人们再度选为厂长重新 出山。于是厂里乾坤倒转,实行了股份制,工人们重整河山,产品销路逐渐打开。 厂长把小敏召回来,领着小敏这些技术人员研制出新产品,推向市场后出乎预料地 四面看好,八方喝彩。小敏为此得奖金5000元,而且迅速提升为厂长助理。就在夏 辰光的官场生涯看不出任何结果的时候,小敏正从早忙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无奈, 夏辰光下班回到家,开始拎起菜篮子,借着朦朦胧胧的黄昏到自由市场去买菜,因 为孩子放学回家不能饿肚子。已经1 年了,夏辰光开始干小敏过去干的活儿。没办 法,只得从买菜做起,然后学会了烧菜、蒸干饭、煲汤,也知道了买菜就得趁着天 擦黑去,因为那时候菜贩子们心猿意马地想收摊,那菜价也就容易砍下来,而且还 让挑。知道了烧茄子得多搁油,豆角一定得拿开水焯,不然会中毒。还知道了要想 让稀饭熬得稠,也得适当撒一点点的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