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天,韩树起带他到西单几个商场转,然后到王府井的“新东安”,又转悠到 “赛特商场”。在“赛特商场”,他从高处往底下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蚂蚁在 蠕动,夏辰光觉得很宏伟,因为在他那座城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随着商场的 更迭,他口袋也迅速瘪下来,再到柜台前时,夏辰光对韩树起羞涩地说,别转了。 韩树起说,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于冰干了吧。说着于冰,于冰的手机就跟过来,说中 午在“燕莎”附近的“福满楼”吃饭。两个人乘车从“赛特”到“燕莎”整整一个 多小时,车不断地被塞,一塞就把三环挤得满满当当。夏辰光感叹地说,看出北京 大了,在我们那从这头到那头也就一个多小时。赶到“福满楼”,看见于冰和一个 叫杰瑞的美国人在门口站着,这个杰瑞开朗、幽默,年近50岁,一米九几的大个, 开着一辆六个缸的日本车,一加油门就窜出去的那种车。四个人走进“福满楼”的 二楼,能看见“燕莎”。夏辰光觉得“燕莎”不像个商场,倒像个纪念馆,四四方 方的。他看到韩树起对于冰毕恭毕敬的,一点同学之间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都没有。 那个杰瑞倒是乐呵呵的样子,中国话说得磕磕巴巴,勉强能听懂。杰瑞和于冰很亲 昵,动不动就抚摩于冰的手,看着很让人倒胃口。他小声对于冰说,咱们同学聚会, 你弄个美国人来干嘛?于冰把菜谱递给韩树起,你点菜,别太油腻,也少抠门,不 怕贵,只要可口就行。韩树起乖乖地点着菜,点一个问于冰行不行,后来,于冰烦 躁地说,别总问我,让你点你就点。韩树起尴尬地笑笑,我不是怕你吃不舒服吗? 于冰不高兴地说,今天中午是请辰光,只要他吃舒服就行了。 四个人吃着谈着,于冰忙不迭地介绍着杰瑞,说美国人百分之八十不关心政治, 他是属于百分之二十的那种人。他生活并不幸福,但很乐观,他30多岁结婚,娶 了一位大他10岁却直到结婚才知道实情的女人,而且还有孩子。只有几年不愉快 的生活,那女人就卷走了他的所有。后来又有了两次不美好的婚姻,哪回都是人家 甩了他,北京人讲话他纯粹是倒霉蛋。说这些杰瑞总是端起肩,打开双手,做出无 奈状。韩树起不时地给于冰夹着菜,于冰的菜碟里堆满了菜,于冰装做没看见,也 很少动菜碟里的菜。她继续说着杰瑞,好像中午这顿饭主要是介绍杰瑞。她说杰瑞 是她公司的顾问,人很乐观,他的生活乐趣就是喜欢帮助别人做一些小事,特别是 中国人,他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义务帮我儿子辅导英语,非常尽心尽力,有时连接 送上学的事他都包了。夏辰光说,能不能说说咱们,说说咱们好不好呢?韩树起看 出夏辰光一脸的不悦,表情顿时很紧张,在桌子下面不住地拽着夏辰光。杰瑞倒吃 得很香甜,问,咱们包括我吗?于冰拍拍杰瑞,笑着对夏辰光说,说过去没什么意 思,韩树起总跟我说过去,说得我一提过去就想呕吐。杰瑞来了兴趣说,咱们说玩, 在美国玩是生活的一部分,但玩什么都有规矩,在洛杉矾你如果喜欢钓鱼,你首先 要到政府去办个证,像是执照,然后每年交40美金,你就可以在海边的码头上垂 钓了。韩树起看见于冰开始动面前菜碟里的菜,脸上有了舒缓,找到插嘴的机会问 杰瑞,有热闹玩法吗?杰瑞说,有啊,射击热闹,每到周末射击场最热闹。射击场 分成三个区,手枪区、步枪区,还有猎枪区,打猎枪的都是老人,边打边聊。手枪 区是年轻人的领地,各种手枪都有,步枪区最大,有50多个以上的靶位,都是坐 姿,右手可以支撑着胳膊,台上可以放上几支枪,身后是枪架,能放八支枪呢。想 健身,路边有健身房,满屋子男男女女穿着紧身衣,在走步机上你就跑呗。想登山, 准备好登山工具,约上朋友一起去爬山。当然想同性恋的、想换妻的都有俱乐部, 只要交上会员费,按照规矩什么都可以玩。韩树起故意打着哈哈,能换老婆,那就 多换呀。于冰说,你老婆在澳大利亚,小心让别人给换了。杰瑞大笑着,眉毛一跳 一跳的,我们就是这样,玩自己喜欢的,我们关心政治的理由之一,就是别影响了 我们的玩兴。夏辰光不怎么痛快,那天晚上,他对于冰蓦然间产生了一种冲动。可 今天中午的聚会很败兴,心也很烦。桌子上所说的事情和他的生活差距太大,也很 陌生,或者说很遥远。韩树起说,在北京跟外国人聊天吃饭太平常了,通婚的越来 越多。夏辰光觉得有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尖尖的,皮肤滑腻腻的。 他扫了一眼于冰,于冰正和杰瑞谈笑风生,韩树起还在给于冰夹着菜,好像什么事 情也没发生。 吃到一定火候,于冰随意抽出一个卡递给韩树起,结账吧。离开“福满楼”的 时候,夏辰光问韩树起,这顿饭花了多少钱?韩树起说,问这个干什么,不是有人 给你结账吗?夏辰光说,我就想问。韩树起说,3000多块吧。夏辰光一愣,那 么贵!韩树起说,这就是你在于冰那的价值。算了算,3000块是夏辰光3个多 月的薪金。夏辰光说,吃什么了就3000多块。韩树起说,你再想吃点什么,就 不是这个价格了。在“福满楼”门口,于冰蹦上杰瑞那辆六个缸的日本车。她对夏 辰光说,什么时候走?夏辰光说,明天一早的火车票。于冰想了想说,晚上我接你 再好好转转。夏辰光说,算了,在北京我也转得差不多了。于冰说,我在北京这么 多年都不敢说差不多,北京就是一个魔术师手里的大筐,你装什么东西在里面都再 也看不见了。杰瑞把车开走了,他的右手揽着于冰的肩膀。韩树起过来悻悻地,美 国人就这么风流。夏辰光说,你怎么一见于冰就矮三分呀,难道就为了钱,或者你 做过对不起于冰的事?韩树起说,她是虐待狂,我是被虐待狂,你就甭管了。夏辰 光不屑地说,别扯那么多,还不是为了钱吗。韩树起皱着眉头,在北京干事,不是 一个钱字就能说清楚的。我说了,你甭管了。下午我有事情办,明天一早我送你上 北京站。夏辰光看看韩树起脸色问,不高兴了?韩树起说,我已经没有高兴和不高 兴的界限了,今晚于冰接你出去转,你小子悠着点儿。夏辰光问,什么叫悠着点? 韩树起的脸色有些瘪,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