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却不知道在北京还要怎么转。正犹豫的时候,手机响了, 竟然是部长打来的,说,北京琉璃场那卖朱耷的画册,哪家店卖我不晓得,你给我 买一本来,要老版的,不要新版的。夏辰光应着,部长接着说,早回来,位子腾出 来了。夏辰光小心翼翼地说,谢谢部长。部长说,谢我干什么?是孙副部长命短呀。 辰光呀,有基层领导反映你和市文物局的人拿修文物的款子出去旅游,花了不少钱, 影响不太好。还有市里举办中秋演唱会,最后剩下的票你都卖了,倒卖给你侄子, 很便宜,说你从中吃了回扣?夏辰光额头的筋突突直蹦,举手机的手在颤抖,他说, 在部里是我主管文物,我是出去了,我去什么地方?我去的是青海和西藏,有谁愿 意去那穷山僻壤的地方。确实,不但我去了,还带着文物所的六七个人。我们去是 工作,是考察人家是怎么保护寺庙的。我是姓夏,但我不能在诬陷面前被人吓死, 我要求公正。中秋演唱会我侄子赞助了一笔钱,举办方给他们票,票价那是秃子头 上的虱子明摆着。我拿多少钱了,我拿一分钱把我的党籍给扛走。部长在话筒里哼 了哼,说你什么了,至于你那么脸红脖子粗吗?我举的几个例子说明什么,说明在 这关键时刻,下面对你的情况有的了解,有的不很了解,有可能误解你什么。怎么 办,解释呗,甚至不解释。有什么可激动的,还老虎屁股不能摸了?刚才你那么沉 不住气,那么慷慨激昂,就说明你现在听不进去意见了。 夏辰光坐在出租车上,突发奇想,跟司机商量,去琉璃场能不能从天安门那过 呀?司机热情地说,没问题,来北京的客人都想转转天安门。天色有些暗了,冬天 的夕阳来得很早,被云彩裹着,索性把云彩渲染得一片金黄。天安门广场的人依然 很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灿烂。他看见有人在放着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在自 由翱翔。他想到天安门吸一下政治氧气,他闹不懂,为这个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 自己为什么神魂颠倒得没了方寸。当上副部长又怎么样呢?就改变自己生活了吗? 出租车在天安门广场行驶着,车轱辘底下的每一块方砖都那么厚实和坚硬,他觉出 自己的渺小和无知。在琉璃场,他终于找到有一家卖朱耷的画册,是老版的。朱耷, 八大山人,是明代朱元璋的后人,朱家最后的一个皇室。出家以后,在没落中得到 了几分仙气,那字那画顿时就有了生命。他想,即将退休的部长让他在北京特意买 朱耷的画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拿着朱耷的画册正在街上翻着走着,手机又响了, 是陕西人打来的,说,有没有时间去吃北京的水煮鱼?夏辰光想起晚上于冰的约会, 说,算了吧,我对煮的东西并不感兴趣。陕西人说,不,煮得好吃,你一定要吃。 你就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去接你。夏辰光推诿几次,陕西人恼了,说,你是不 是看不上我们延安乡下人!夏辰光实在拗不过,只好说,我在琉璃场呢。陕西人再 询问旁边的人,然后兴奋地说,我就在你附近,你在琉璃场的街口等我,我几分钟 就到。夏辰光坐上出租车,陕西人连说,有缘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宣武门。 吃水煮鱼,过瘾呀。我中午吃了一次,晚上还要吃。夏辰光被陕西人拉进一家水煮 鱼店,天色已经黑下来。店里的人很多,所有的桌子都热气腾腾的。陕西人要了一 个中锅,夏辰光看见锅上面飘着一层滚烫的油,白腻腻的鱼肉片在油下面沉淀着, 他不明白有什么好吃的。陕西人说,你吃,你吃。夏辰光从油面上夹起一片鱼肉, 放进嘴里果然辣中带香,于是又迫不及待地吃了第二口,第三口。陕西人盯着夏辰 光的嘴,直到他说出好吃,才啧啧地说,不吃你咋知道好吃呢?我回去就开一个水 煮鱼店,第一个请你来吃。夏辰光看着陕西人兴致勃勃的样子,纳闷地问,你除了 吃,还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陕西人想了想,说,吃是让我最高兴的,再有就是看着 顾客吃,顾客吃美了我也高兴。夏辰光觉得陕西人也对,毕竟有吃这件让他高兴的 事情,比自己总等着提拔要实际多了。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说到就到了,按照于冰手机里约定的地址,夏辰光赶往 于冰的家。出租车越过三环的方庄桥,拐进一幢漂亮的高层公寓,公寓下层是一排 排停车房。这儿的别墅区是花园式的,绿水相伴,草木葱茏,别墅都是绛红色的楼 顶,雪白的楼体,窗户硕大。出租车司机羡慕地对夏辰光说,这可都是阔人住的。 于冰的房子在20楼,然后跃层到21楼。三室两厅,从窗口能俯瞰三环内的万家 灯火。于冰开了门,所有的房间都开着灯。她很疲惫,领着夏辰光走进卧室。卧室 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组合柜外,惟有一张宽敞的床很显眼。屋里没有可坐的,夏 辰光只好坐在床上,床是水床,促使他的屁股不断地在游动。于冰说,看见你,我 现在总想起过去大学的往事,我想,咱们是老了。夏辰光调侃着说,这话说得早了 点,你还是那么漂亮。于冰在组合柜里取出一瓶洋酒,倒给夏辰光一杯,自己也默 默地抿着。屋里很安静,安静得夏辰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冰靠近他,眼睛蒙上一 层色彩,说,我想问你,你是不是也一直都很喜欢我?夏辰光的身体开始发热。于 冰过来抱住他,说,现在你是不是想和我做点什么?要做你就做,你毕竟是我第一 个恋人,权算作圆我自己的梦。夏辰光觉得于冰的身体发抖,他听见有风声敲打着 窗户。外面起风了,秋风阵阵。夏辰光也抱住于冰,于冰的前胸很有突起感,属于 拔地而起。那腰部收缩得恰到好处,承上启下。臀部接连着两条长腿,每一块肌肉 都在尽可能地显示女人的魅力。她的脊沟深陷,肩胛骨突出,富于骨感,宛如一只 蝴蝶扬起双翼。夏辰光的手指放在于冰的身背后,如章鱼般地在她椎骨上滑行。他 发现于冰没什么热烈的反应。他吻于冰,于冰的舌头冰冷。夏辰光觉得多少有些扫 兴,那种被撩拨起来的冲动被于冰无所事事的态度而减弱。 于冰抚摸着他的脸颊,手很柔和,说,你是不是很孤独?夏辰光点点头。于冰 笑着说,城市的人都是这毛病。你是不是很焦虑?夏辰光说,我常常晚上被恶梦惊 醒,总梦见我在天上飞,却怎么也落不到地上。于冰放声大笑,这是城市人的陋习。 你是不是偶尔在一个苦闷的晚上,想和我上床?夏辰光惊诧回答,想过,只是想。 于冰离开水床,拧开音响,柔和的音乐传来。于冰把胳膊环绕在夏辰光身上,占有 于冰的欲望烧遍了夏辰光的全身。他扑倒于冰,情急中用嘴唇寻找着她的嘴唇,可 碰到的却是她的下巴。你放松,别总绷着。你想怎样发泄就怎么发泄。于冰吻着夏 辰光,手在摩挲着他蓬乱的头发。这时夏辰光开始动作了,他脑子里的蒙太奇是小 敏的眼睛,流着泪,很快流着血……于冰扔掉了她的衣服,灰暗中隐约着一道白影。 她说,你该躲避那些熟悉的东西,想像我吧,我神秘的身体能让你的身体无拘无束 地伸展。可夏辰光怎么也进入不了于冰的身体,他越想证明自己行,可偏偏小敏的 眼睛不住地在他眼前晃动,他就是不行。于冰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夏辰光一次次地 失败,于冰说,算了吧,我看你真不行了,戒色吧。夏辰光沮丧地离开于冰,去端 那杯酒。于冰沉闷地说,你在笼子里呆得太长久,我把笼子的门猛地敞开,你怎么 也飞不出来。她盘腿坐地毯上,那长发散在身后,结实的乳房如初绽的花蕾,挺挺 的,翘着一种女人的骄傲。浅红色的乳晕像一滴鲜血洒在白纸上,泛出一层光彩。 她继续说,我想固执地圆梦,可你就是不给我。夏辰光没说话,他控制着酸楚的情 绪,品了一口酒,镇定着自己。好在屋里光线灰暗,于冰不太容易发现他的窘态。 酒入嘴,苦苦的,夏辰光咂着滋味说,我喝不惯这洋东西。小时候,最喜欢喝的就 是母亲熬的红枣汤,再搁些糖,喝一口能甜一天。于冰穿好衣服,说,你是我见过 的最没能力的男人。夏辰光不高兴了,说,我本来就别扭,你这么说,不是糟践我 吗?于冰说,主要是我把咱们的事情想像得太好了。夏辰光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自 己刚才做了什么,是失败了还是胜利了。这时突然有人开门进来,是那个高高大大 的美国人杰瑞。于冰不悦地问杰瑞,你怎么进来的?杰瑞说,你给我的钥匙。于冰 愤怒地说,但我没给你随便进门的权利。杰瑞耸耸肩膀,转身走出房门,他对夏辰 光说,我是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