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夏辰光从于冰家乘车回到二招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雨在灯光的折射下显 得很凌乱。夜色沉沉,夏辰光走进房间,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韩树起在手机那端 喊着,你成功了吗?夏辰光说,你指我的成功是什么?韩树起说,我说成功是什么 你很明白。夏辰光说,你希望我成功吗?韩树起那边烦躁地说,给你打这个电话我 也怪没劲的,我为于冰曾经自杀过,现在不会了。于冰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和任 何人,有时,我明明知道她自私自我,可我还是喜欢她。这个社会已经没有好女人 和坏女人之分,只有你喜欢不喜欢了。告诉你,我准备辞职了,真的跟于冰干了。 夏辰光大惊,你那是正处级,你再忍耐两年就是副总编,那就是副局级了。韩树起 说,你真算完了,你天天换算级别,你就彻底没了自己。我明天不送你了,过了年, 我一准到你那去听评弹,干净干净心灵。 洗了一个长澡,夏辰光觉得自己那东西又行了。他按耐不住思绪,给家里打了 电话,小敏迷迷糊糊地接了,告诉他,昨天晚上家里就客人不断,从早到晚,谁来 了都说一大堆恭维的话,都说和你是哥们儿。夏辰光听不明白,问发生什么事儿? 小敏说,你如今已经是宣传部副部长了。夏辰光的额头沁出一层汗,说,这事儿不 能乱说。小敏有些不高兴,我什么时候开这种玩笑。夏辰光叮嘱小敏,明天一早替 他先到部长家问侯,再给组织部长打个电话表示感谢,余下的事情,一切等他回去 再说。撂电话之前,小敏急切地问,买的东西怎样了?夏辰光不耐烦地说,都买完 了。说完,他放下话筒。他奇怪,自己怎么也不兴奋,一直期盼的位子得到了,想 激动又激动不起来。就觉得自己挺渺小,怪没劲的。他给于冰打个电话,总占线, 一直到凌晨也没通。他想,把于冰孤零零地扔在屋子里,显得太不像男人。慢慢地, 他睡着了,一睁眼,太阳已经贴在窗户上。 夏辰光回去以后,通过内线才探知,提他当副部长的是一个平常跟自己不和的 人,而老部长和组织部长谁也没提他。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儿,有一种受骗的感觉, 可还是照常去他们家里表示感谢,这两人一点儿也不感到尴尬,倒使夏辰光觉得自 己挺没趣儿的。尤其是老部长,跟夏辰光说了好多有关朱耷的评价,说他怎么超俗。 有人把他的办公桌搬到原来孙副部长的屋子,他整理时发现孙副部长放在抽屉里没 拿走的一摞奖状,上面都是尘土。他很伤感,把奖状逐个擦干净。他给孙副部长家 里打个电话,说,这里还有孙部长的奖状,我想下班以后送过去。孙副部长的家属 说,不用了,他人已经死了,那东西就跟废品一样了。夏辰光生气地说,那是他的 光荣历史,怎么成废品呢?孙副部长的家属提示他,老孙的医药费还有两万块没报 销,请夏副部长多放心上,就算是我们的恳求了。夏辰光说,我会的,虽然我不分 管财务。从北京回来以后,他跟于冰打了好几次电话,于冰的语气很客气,就像接 线员一样。他和小敏在床上怎么做都如鱼得水,而且他在上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小 敏也任凭他这样。他哪次做完,都想不通,跟下围棋的高手复盘一样,回忆在北京 和于冰一次一次的失败。他琢磨,怎么就失败了呢? 小敏出差,他又得在黄昏拎着菜篮子走进自由市场,蹲在那挑黄瓜,捏捏这个 摸摸那个。小贩恼了,看你大小也是个干部,文绉绉的,怎么尽干这叫人看不起的 事。你这么挑黄瓜,别人还怎么买?夏辰光肚里的那股火腾地窜起来,他不允许别 人糟践自己,而且撕扯那个面子。他站起来,戳着小贩的脑门道,干部怎么啦,我 就是干部,你想当还当不上呢。我是买主,你就得让我挑!小贩脸色憋得像紫茄子, 劈面把他手里还没扔下的那根黄瓜夺过来,吼道,你还敢戳我,今天我就不卖给你 这干部!你还以为提干部我就多看得起,倒霉就倒在你们这些当干部的身上,滚蛋! 夏辰光木在那里,被小贩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脸色煞白。这时有人使劲儿过来拽他, 夏辰光回头一看是老高,过去市委机关财务处长,后来被机关分流了。老高苦笑着 对夏辰光说,行了,行了,动嘴动胳膊根儿都不是人家对手。夏辰光喘了半天粗气, 觉得先前提拔副部长的那点儿新鲜感一扫而光。他好像走进了一片沼泽里,踩哪儿 都没底儿。两人随意在市场走着,夏辰光关切地问,找到接收单位了吗?老高说, 我决定去企业。他说出企业的名字,夏辰光一愣,那企业多年亏损,你不是往火坑 里跳吗?!老高笑笑,对于我来说机遇就多了,我可以从头干起。夏辰光拎着空篮 子往家走,感到世界变得越来越不确实。老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而且粘粘糊糊, 优柔寡断,没想到会做出这么重大的人生抉择,萌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陕西人的水煮鱼店开业了,夏辰光宴请文艺处的人尝尝鲜。每个人都吃得香津 津的,满头的汗水。陕西人跑过来连问,咋样?咋样?夏辰光说,鱼被煮得好吃了。 陕西人说,我说嘛,什么东西只要放在锅里煮,搁上佐料,就好吃。文艺处的人问 夏辰光,是不是又有文章发表了?夏辰光想了想,自从当上副部长以后,好久没怎 么写文章了。吃完水煮鱼,文艺处的人还觉得不过瘾,非要去唱歌。夏辰光提议, 咱们听评弹吧。到了那座熟悉的茶楼,有服务生问,点哪个段子?夏辰光点了一首 《蝶恋花》。漂亮的女演员轻挑琵琶弦,燕语莺声,唱道,“我失骄杨君失柳……” 夏辰光顿时想起了在北京的于冰和韩树起,眼眶一热。